梧桐不语 晚意知风

　　火锅的热气还没散尽，两人并肩走在别墅区的林荫道上。八月下旬的夜晚依旧闷得厉害，风裹着一股潮热的气息，吹得路边的梧桐叶蔫蔫地晃了晃，连蝉鸣都透着几分有气无力的聒噪。

　　江彻的手很自然地牵着晚意的，掌心温热干燥，恰好覆住她汗津津的指尖。两人都没说话，只听得见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着风里黏腻的热气，格外清晰。

　　路灯的光晕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长。路过那家熟悉的便利店时，晚意抬手擦了擦额角的薄汗，忽然笑出声：“你在首都的时候，天天催我背单词，比我们班主任还严。”

　　江彻低头看她，眼底的笑意漫开，顺手把肩上的帆布包往自己这边拽了拽，避免带子蹭到她汗湿的胳膊：“不严点，怎么能考115分。”

　　说话间，就到了晚意家门口。

　　晚意刚要开口说再见，江彻停下脚步，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剥开糖纸递到她嘴边：“新口味，你喜欢的，解解腻。”

　　晚意下意识张嘴含住，清凉的橘子香瞬间漫过舌尖，她抬眸看他，脸颊不自觉地染上一层薄红。

　　而别墅区外的马路边，晚意妈妈的车正静静停在树荫下。

　　她刚和小姐妹做完spa回来，本打算直接开进别墅区车库，却在拐过路口时，瞥见了路灯下牵手而行的两个身影。她赶紧踩下刹车，熄了火，连车灯都没敢开，就这么坐在车里，隔着车窗悄悄望过去。

　　看着路灯下并肩而行的两个身影，晚意妈妈的心里五味杂陈。她当然知道江彻——那个常年霸占年级前三、被Q大提前盯上的少年，模样帅气，性子沉稳，是旁人眼中数一数二的好孩子。晚意这大半年来的拼劲，托福备考的日夜、校际调研的奔波，全是为了那所心心念念的哥伦比亚大学，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早恋的担忧像一根细刺，轻轻扎在心头。可看着两个孩子眼里的光，看着他们牵着手却只聊着申请和备考的模样，那份担忧又渐渐被一种难以言说的佩服取代。

　　在荷尔蒙最汹涌的年纪，他们没有沉溺于儿女情长，反而把彼此当成了奔赴远方的底气。

　　晚意妈妈坐在车里，轻轻叹了口气，眼底却忍不住漾起一丝笑意。她发动车子，缓缓拐进别墅区的入口，晚风依旧闷热，可她的心里，却忽然清明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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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的风裹着桂花香掠过教学楼，却吹不散高三教室里密不透风的紧张。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被擦了又写，数字一日日锐减，粉笔灰落在堆叠如山的试卷上，积起薄薄一层。

　　早读课的琅琅书声里，晚意没跟着背古诗文，而是低头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她在补哥大申请文书的最后一版，把校际调研里“考前焦虑疏导”的跟踪案例又细化了三分。

　　她不用像同桌那样埋首于高考真题，却也不敢有丝毫松懈。毕竟哥大的offer还没到手，学校的高三基础课也得跟上，更何况她还想把调研的后续数据补充进材料里，让申请更有说服力。

　　刚写完一个段落，袖口就被轻轻拽了拽。晚意抬头，看见周彤站在座位旁，发梢上别着一枚亮晶晶的蝴蝶发卡，脸颊泛着兴奋的红晕，攥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

　　“走，去操场说。”周彤的声音压得极低，眼里盛着藏不住的光，不由分说就拉着她往门外跑。

　　香樟树下的风带着凉意，周彤迫不及待地把手机屏幕凑到她眼前。照片里的男生穿着一件潮牌体恤，棒球帽檐压得很低，手指夹着一罐冰镇汽水，背景是国庆音乐节喧闹的人潮。

　　“他叫林野，是C大大二的学生，我们国庆去看live认识的。”周彤的声音发飘，指尖反复划过屏幕上男生的侧脸，“我们在谈恋爱～他说下次带我去看mouse音乐节。”

　　晚意的心轻轻沉了一下。她看着照片里男生漫不经心勾着嘴角的样子，又看向周彤校服领口歪歪扭扭的情侣挂件，斟酌着开口：“你们才认识几天？他知道你高三，知道你原本想冲南师大的汉语言吗？”

　　“才七天啊，但我们超投缘的！”周彤晃着她的胳膊，语气里满是雀跃，“他说高三哪有那么苦，天天刷题多没劲。晚意，你不觉得这样很酷吗？不用被分数绑住，也有人把你放在心尖上。”

　　晚意沉默了。她想起昨夜和江彻的视频通话，镜头里的他刚从Q大实验室回来，校服外套还没来得及脱，就拿着她的文书初稿逐字逐句地提建议——哪里的案例可以更具象，哪里的个人陈述需要更贴近哥大心理系的招生偏好。

　　想起两人隔着屏幕，一起对着调研数据的异常值讨论到深夜，想起江彻在清单的备注栏里写“别熬夜，材料可以慢慢改”，想起巷口梧桐树下，他们对着日历圈出的两个日期：一个是哥大科研营的提交截止日，一个是Q大自主招生的笔试时间。

　　那些日子里的疲惫与笃定，此刻在周彤的笑容里，竟显得有些笨拙又沉闷。

　　“彤彤，”她伸手按住周彤的肩膀，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真正的喜欢，不该是让你丢下笔，而是陪着你一起往前跑。他不能替你考大学，不能替你扛过倒计时的煎熬，更不能替你去奔赴你曾经心心念念的未来。”

　　周彤脸上的笑意倏地淡了。她抽回手，往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带着一丝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反驳：“晚意，你是不是觉得，只有像你和江彻那样，天天聊文书聊实验聊未来，才叫谈恋爱？”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中了晚意的心。

　　她愣住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从辩驳。

　　是啊，她和江彻的相处，好像从来都离不开“目标”两个字。是他帮她搭建调研模型，是她提醒他别在实验室熬到太晚；是两人对着错题本叹气，又一起为了一个小小的进步相视一笑。他们的青春里，没有逃课的黄昏，没有路灯下的拥吻，只有厚厚的文书、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和遥遥相望的、各自的远方。

　　那算不算喜欢？

　　如果江彻不是那个会在实验室熬到深夜，却依旧准时陪她改文书的少年；如果他不是那个能精准指出她调研漏洞的江彻；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上课睡觉下课打球的男生，她还会像现在这样，每次想起他，都会微笑吗？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缠上了心头。晚意看着周彤眼里的不解与失落，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她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周彤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被堵得哑口无言，便低下头，指尖划过手机屏幕，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就是喜欢他。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不管不顾，先开心了再说吗？”

　　晚意没有再劝。她看着周彤转身跑回教学楼的背影，看着那抹粉色的裙摆，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像一片快要坠落的花瓣。

　　香樟树的叶子簌簌落下，落在她的肩头。晚意掏出手机，点开和江彻的聊天框。最新的一条消息，是他早上发来的——“今天实验室只去半天，下午回学校补理综错题，放学等我一起走。”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手指悬在输入框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这事过去两天，周五放学的铃声刚落，周彤就挤到晚意课桌旁，书包带子甩得老高：“晚意晚意！林野约我周天去游乐园！周六要补课嘛，周天咱们一起去呗，你陪我壮壮胆！”

　　晚意笔尖顿了顿，看着好友雀跃的模样，笑着点了头。只是答应下来的瞬间，她脑子里闪过的是往常周天的光景——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她和江彻会一起品尝妈妈做的点心，看卷卷追着蝴蝶跑，或者坐在石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闲话。

　　傍晚回家时，晚意在院子里撞见江彻。他刚喂完那只总爱蹭他裤腿的流浪猫，指尖还沾着猫粮碎屑。“周天我可能没法陪你了，”晚意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周彤约我去游乐园，她男朋友也在。”

　　江彻正擦手的动作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眉骨上，投下一小片冷峭的阴影。“我跟你们一起去。”

　　“啊？不用啦，”晚意连忙摆手，“你现在实验室学校两头跑，难得周天能休息，好好在家睡一觉多好。”

　　江彻却没松口，只是垂眸看着她，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我去。”

　　周天的游乐园人声鼎沸，彩色的摩天轮在云层下缓缓转动，叫卖棉花糖的小贩推着车穿梭在人群里。周彤一见到林野，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小跑着迎上去。晚意和江彻跟在后面，目光落在那个男生身上。

　　林野个子很高，和一米八八的江彻站在一起，个头竟相差无几，穿着件白色的连帽衫，小麦色的肌肤透着股健康的劲儿，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扬起一个弧度，看着挺阳光。只是他看人时，眼神里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调，像揣着点没说透的心思。

　　“走，去鬼屋玩玩！”林野揽着周彤的肩膀，语气熟稔得仿佛认识了许久。周彤脸颊绯红，却没推开他，反而拉着晚意往鬼屋的方向走。江彻跟在三人身后，脚步不疾不徐。

　　鬼屋里的光线昏暗，音效阴森得很，时不时有扮成鬼怪的工作人员突然跳出来。周彤吓得往林野怀里钻，林野低笑着安抚她，趁乱在她脸颊上偷亲了一口，手臂顺势更紧地搂住了她的腰。

　　晚意全程皱着眉，注意力压根没在那些“鬼怪”上，反倒盯着前面两人的互动，眉头越皱越紧。她身边的江彻，原本还微微侧着头，似是在等着看她会不会害怕，可瞧着她这副全然不惧、只顾着观察的模样，眼底的那点期待，慢慢化作了哑然。

　　从鬼屋出来，林野又提议去坐过山车。风驰电掣的轨道上，尖叫声此起彼伏。周彤吓得攥紧了林野的手，林野却借着失重的瞬间，凑到她耳边说话，说完还捏了捏她的手心。一连串刺激的项目玩下来，林野的亲昵举动就没断过，不是搂肩就是牵手，甚至在玩旋转木马时，故意凑得很近，帮周彤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晚意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这些举动太过刻意，反倒少了点少年人恋爱该有的青涩与真诚。

　　“我说你们俩，”林野歇脚时，忽然看向晚意和江彻，挑了挑眉，语气带着点打趣，“怎么跟俩木头似的？谈恋爱哪有这么保守的，手都不牵一下？”

　　晚意脸颊发烫，刚想开口解释，就听见身边的江彻冷不丁地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凉意：“管好你自己。”

　　或许是江彻气场太过强大，林野愣了愣，边转过头没再追问。

　　下午的阳光渐渐柔和，四人逛到游乐园里的影院，选了一部爱情片。影厅里的光线很暗，前排的情侣依偎在一起低声说笑，银幕上正映着男女主相拥的镜头，暧昧的氛围在空气里漫开。

　　江彻的目光落在银幕上，脸却有些发烫——身侧的晚意离得那样近，连她发丝间淡淡的洗发水味都能闻到。他正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就瞥见前排的林野压根没看电影，脑袋几乎要凑到周彤颈窝，指尖还在她腰侧轻轻摩挲，时不时低头凑过去亲吻她的脸颊，动作亲昵得过分。

　　晚意看得心头火起，忍了又忍，终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座椅摩擦地面的声响在安静的影厅里格外刺耳，周围好几个人都转过头看过来，目光里带着些许不满。晚意的脸瞬间涨红，窘迫地连忙坐回去，伸手往前排的周彤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压低声音提醒：“你们俩……好好看电影。”

　　周彤被吓了一跳，脸颊绯红地想推开林野，林野却没怎么收敛，只是慢悠悠地转过头，挑着眉看向晚意。那双眼睛里的玩世不恭被昏暗的光线放大，带着点戏谑的打量，看得晚意心里一阵不舒服，像是被什么东西硌着似的。

　　江彻坐在旁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原本微抿的唇线绷得更紧了，他不动声色地从背包里摸出一盒橘子酸奶，递到晚意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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