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闪耀

　　送温情回家的路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她挽着我的胳膊，小声说着明天想吃什么早餐，声音里带着黏糊糊的依赖。我嗯嗯地应着，目光却没什么焦点地落在前方的地面上。
　　快到温情家巷口时，我脚步一顿。
　　巷子对面那盏坏了一半、光线昏暗的路灯下，倚着一个人。身材挺拔，双手插兜，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冷硬的线条，还有额角那道已经结痂但依旧显眼的擦伤。
　　林北屿。
　　他像是专门等在这里的。看到我们，他慢慢站直了身体，视线越过温情的头顶，直直地落在我脸上。没有打招呼，没有表情，嘴角甚至微微向下撇着，牵动那处伤疤，形成一个极其清晰的、带着寒意的冷笑。
　　温情也看到了他，挽着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身体微微靠向我，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安：“是……林北屿学长？苏浅的表哥……他好像在看我们。”
　　“嗯。”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怕，然后迎上林北屿的目光。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人脸皮发紧。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目光在我和温情之间扫了一个来回，然后侧过身，做了个极其敷衍、却意思明确的“请”的手势——方向是温情家。
　　他在示意我先送温情回去，他在这里等。
　　这姿态充满了不耐烦和某种压抑的怒火。温情更紧张了，小声说：“陆辰，他的表情好像是找麻烦的。”
　　“没事，” 我打断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学长可能找我有事，你先回家。我看着你进去。”
　　温情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楼道，直到她家的窗口亮起灯，我才转过身，重新面对林北屿。
　　他还是那个姿势，冷笑却收敛了，只剩下一片沉沉的、山雨欲来的平静。“走吧，” 他率先转身，朝旧操场的方向走去，声音没什么起伏，“训练。”
　　旧操场空旷无人，只有远处街道隐约的车声。废弃器械堆在阴影里，像蛰伏的怪兽。林北屿没有像往常一样先热身或讲解动作，他走到那片我们常练习的空地中央，转过身，面对我，开始慢条斯理地活动手腕，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听说，” 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你跟温情在一起了。恭喜啊。”
　　恭喜两个字，他说得毫无温度，甚至带着点嘲讽。
　　我没接话，只是沉默地站着，等着他的下文。我知道，重点不在这里。
　　林北屿停下动作，抬眼盯住我，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剥开我的皮肉，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我今天见过苏浅了。”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砸在地上。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喉咙有些发干。
　　“她看起来，” 林北屿微微眯起眼，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审视我的反应，“不太好。具体怎么不好，我说不上来。就是……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像蔫了的花。”
　　他往前走了一步，距离拉近，压迫感陡增。“我问她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欺负她。她什么都不说，只是摇头。”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但是，她跟我说了两句话。”
　　夜晚的风吹过，带着凉意。我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冰凉。
　　“第一句，” 林北屿一字一顿，模仿着某种冷淡又执拗的语气，“‘哥，别去找陆辰麻烦，别……伤害他。’” 他嗤笑一声，眼神却更冷，“自己都那副鬼样子了，还惦记着别人。”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呼吸都有些困难。苏浅她……
　　“第二句，” 林北屿又逼近半步，几乎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怒气带来的气流，“‘你答应过教他散打的，好好教。一定要好好教。’”
　　他重复了两遍“好好教”，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他妈就不明白了！” 林北屿的平静终于裂开一道缝，低吼出声，在空旷的操场激起回音，“陆辰，你他妈告诉我，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啊？能让她变成这样？一边护着你这个王八蛋，一边自己半死不活！”
　　他胸膛起伏，额角的伤疤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我问不出来，她死活不说。但我不是傻子！你，还有那个温情，你们俩……” 他手指差点戳到我鼻子上，又硬生生忍住，化作更猛烈的怒火，“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离我妹妹远点！听到没有？离她远点就是对所有人都好！”
　　他终于说出了今晚真正的目的。警告，或者说，威胁。
　　发泄完这一通，他似乎稍微平复了一点，但眼神依旧凶狠。“我答应过她，好好‘教’你。” 他把“教”字咬得极重，“来吧，今天实战练习。让我看看，你谈了个恋爱，有没有忘了怎么挨打。”
　　这不是教学。我知道。这是他憋了一晚上，不，可能是憋了一整天，从我答应温情那一刻，或者更早，从他看到苏浅状态那一刻起，就积攒的怒火和心疼，需要一个出口。
　　而我，就是这个出口。
　　我没有辩解，没有问“苏浅到底怎么了”，甚至没有摆出任何防御或进攻的架势。我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近乎顺从地，等着他的拳头。
　　第一拳砸在腹部，力道重得让我瞬间弯下腰，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咙里涌上腥甜。我没吭声。
　　“这一拳，替我妹妹问的！” 林北屿的声音压抑着。
　　第二下是侧踢，扫在腿弯，我踉跄着单膝跪地，膝盖磕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火辣辣地疼。
　　“这一下，为她的死不开口！”
　　他并没有往致命或显眼的地方招呼，但每一下都扎实、沉重，带着情绪。肩胛，肋侧，手臂……疼痛在身体各处炸开，温热黏腻的液体从鼻腔和嘴角渗出。
　　奇怪的是，在这密集的、带着怒意的击打中，我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解脱。□□的疼痛如此尖锐、具体，它蛮横地挤占了所有思绪，暂时覆盖了心底那片空洞的、绵延不绝的钝痛。每一次撞击，都像是对我某个错误决定、某份可笑执念、某种无力感的粗暴惩罚。我几乎想要更多。
　　林北屿停了下来，喘着粗气，看着瘫坐在地上、狼狈不堪却依旧一声不吭的我，眼神里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失望，是不解，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奈。
　　“我警告你，陆辰。” 他弯腰，揪住我的衣领，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血腥味，“散打，我他妈会‘好好’教。这是我答应她的。但你要是再敢靠近苏浅，再敢让她因为你露出那种表情……”
　　他顿了顿，眼底寒光一闪。
　　“我保证，下次落在你身上的，就不只是教学性质的拳头了。”
　　他松开手，我失去支撑，重新跌坐回去。
　　林北屿不再看我，转身就走，背影在夜色中依旧挺拔，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烦躁。
　　直到他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操场入口，我才用尽力气，对着那个方向，嘶哑地、几乎听不见地问了一句：
　　“她……还好吗？”
　　林北屿的脚步似乎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有夜风送来一声模糊的、像是冷哼的声音，随即，他彻底消失在黑暗里。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无处不痛，嘴角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夜空遥远，星辰稀疏。
　　苏浅让林北屿别伤害我，让他好好教我。
　　而我，甚至连问一句她好不好的资格，似乎都没有了。
　　也好。
　　疼痛至少是真实的。我闭上眼，任由这真实将我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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