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保罗·蛇影2

　　光线从高处那扇锈迹斑斑的气窗斜斜地切进来，像一把钝刀子慢悠悠割开黑暗，在布满油渍与灰尘的水泥地上投下几道昏黄、歪斜的光带。空气中悬浮着肉眼可见的尘糜，像是某种微型浮游生物在无声巡游——它们不呼吸却比谁都活得久。这里安静得离谱，连时间都仿佛被油污黏住了脚踝，只能一寸寸往前蹭。唯一的声响是远处某根破裂水管滴答、滴答、滴答……仿佛宇宙在倒计时，而人类只是它遗忘在角落的一枚过期电池。

　　韦奚珃走进来的时候，脚步声像是一台老式打字机在敲击命运判决书：笃、笃、笃。他个头高大，骨架宽厚，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服马甲裹在他身上，白衬衫领口挺得能刮死苍蝇，整个人像是从某场高级酒会里被强行绑架到了这片工业废墟。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场讽刺剧——贵族误入贫民窟，西装革履参加葬礼，优雅得让人想笑，又怕笑出声会被他拧断脖子。

　　他在一张落满灰尘的旧木箱前停下，拍了拍表面，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安抚一只流浪猫。然后坐下，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甚至连“今天天气不错”这种废话都懒得说。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井底传来：“资料呢。”

　　对面阴影里站着的那一个男人，就是窃走区博士资料的胖强，夹克普通，平头规整，下巴上那撮短须修剪得堪称强迫症级别，仿佛他的人生信条就是“一切皆可控制”。可惜此刻他的眼神却像脱缰的野狗，闪躲、游移、焦躁得快要咬人。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吞了颗滚烫的煤球：“被爪哇特工抢了去……”

　　韦奚珃微微前倾，昏黄的光终于爬上他半边脸，照亮了一只眼睛——那只眼黑得像深海漩涡，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再绞成碎片。他问：“这么说，你是空手来的？”

　　“是……是的。”胖强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骨头。

　　可韦奚珃已经笑了。不是嘴角上扬的那种笑，而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丝冷气，带着金属刮擦的质感。“前几天还说得好好的，突然就被抢了？”他慢条斯理地说，“这么巧？我上次听说‘被抢’，还是我家狗叼走的香肠，结果发现是我妈藏冰箱里自己偷吃了。”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温柔，“所以……到底是抢的，还是卖的？”

　　胖强猛地一震，瞳孔缩得像针尖。他没说话，但身体已经背叛了他——右手无意识地护住腹部，左肩微沉，像是藏着什么不该藏的东西。

　　韦奚珃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滑下去，像手术刀划开皮肤，精准、冷静、不留情面。“你刚做完阑尾切除手术，是不是？”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天气，“缝合线还没拆吧？疼不疼？麻醉过了吗？”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凝固。胖强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灰，最后定格在一种濒临崩溃的铁青。他几乎是弹射起身，动作快得掀翻身后一个空铁桶，“哐当”一声巨响炸破寂静。同时，一把黑沉沉的手枪已出现在他掌中，枪口直指韦奚珃眉心，手指紧扣扳机，声音嘶哑如破风箱：“你就是‘短尾蝮’！瑆洲军方的人！”

　　枪口距离韦奚珃的额头不到二十厘米，死亡的气息浓烈得能当古龙水喷。

　　可韦奚珃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坐在那里，像一座不会倒塌的雕像，只是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冰冷到近乎艺术的嘲讽弧度。

　　“你才给爪哇人当了几天狗，”他轻声说，语气平静得像在点评一顿难吃的晚餐，“就开始学人家拿枪指着自己人了？”

　　他甚至微微仰头，把额头更清楚地送向枪口，像是在说：“来啊，打这儿，准星我都帮你对好了。”

　　然后，他加了一句，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你要不敢，就是乌龟王八蛋！”

　　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直接捅进了胖强最后一丝理智。他的手开始颤抖，指节发白，额头上冷汗密布，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你……你别逼我……”

　　韦奚珃依旧不动，眼神冷得像停尸房的不锈钢台面。他在等，等对方扣下扳机，或是在恐惧中崩溃。他知道，人在极端压力下要么杀人，要么跪下——而跪下的人，永远不配握枪。

　　就在胖强眼神一狠，指尖即将发力的刹那——

　　“砰！”

　　一声闷响，清脆却不张扬，带着消音器特有的压抑感，从他背后阴影处炸开。

　　胖强身体猛地一震，动作戛然而止。他低头，看见胸前绽开一朵缓慢扩散的深色花，边缘还带着温热的湿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肺里只剩下血泡的咕噜声。然后，他像一袋被抽空的土豆，直挺挺扑倒，砸在地上，激起一圈尘埃，仿佛大地也在为这场闹剧鼓掌。

　　韦奚珃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看向枪声来处。

　　好友兼心腹于尚之，代号“草原蝰”，从一根粗壮的承重柱后踱步而出，手里握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枪口飘着一缕青烟，像是刚抽完一支昂贵的雪茄。他皱着眉，满脸写着“我又来救你这个疯子了”。

　　“干嘛和他这么多废话！”他快步上前，语气里三分责备七分后怕，“直接制服不就完了？非要在枪口下演莎士比亚！你以为你是哈姆雷特？还是想拍《谍影重重》番外篇？”

　　韦奚珃没理他，目光落在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上，语气平淡得像在交代快递取件码：“区博士失窃的资料在他腹中……刚做的手术，缝合线应该还没拆。先弄回去。”

　　于尚之一愣：“资料……在他肚子里？”

　　“你以为是纸质文件？拿U盘插进□□都比那安全。”韦奚珃冷笑，“是芯片。微型植入式，防水防磁防审讯，最适合叛徒藏秘密。”

　　于尚之恍然大悟，随即露出一种“你他妈真是个天才疯子”的表情。他不再多言，利落地蹲下开始检查尸体，动作专业得像太平间常客。他知道短尾蝮从不做无谓之举——这场看似危险的心理博弈，其实早就在棋盘之外布好了杀招。

　　韦奚珃站起身，轻轻掸了掸西服马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得像是刚从一场晚宴归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叛徒，眼神冷得能冻住火焰，随即转身，迈步走入仓库更深的阴影里，背影笔直如刀锋。

　　远处，水滴依旧在滴答、滴答、滴答。

　　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这栋码头仓库里又一场无人观看的默剧。

　　而真正的戏，才刚刚开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