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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暮色渐沉,澄心苑内灯火初上。那层清濛的光晕在夜色中静静流转,将苑内的静谧与苑外的喧嚣隔绝开来。
阿洙披着一件素色的外衫,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杯热气袅袅的参茶。她的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唇色浅淡,但那双眸子,已重新凝聚起沉静而坚定的光芒。连日来的汤药调理和自身潮汐之力的缓慢温养,让她终于摆脱了“蚀魂引”最凶险的阶段,虽然神魂深处的隐痛犹在,神识范围也大不如前,但至少,她不再是那个连坐起身都困难的脆弱伤患。
沈泽坐在她对面,眉宇间的沉郁并未因妹妹的好转而消散多少。他面前摊开着那张来自东南的、用特殊药水书写密文的贝片,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老秦他们确认,至少有两拨人在碎星屿外围活动。”沈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海风般的冷冽,“一拨在勘测布置,另一拨在暗中监视。云青那边,‘海市’的人也在暗中探查,但目前还没摸清那监视者的来历。”
阿洙轻轻吹开茶汤上的热气,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能在‘海市’的眼皮底下隐匿行踪,监视镇海司的人……绝不简单。哥,你觉得会是谁?”
沈泽摇头,眼神阴鸷:“朝廷的水,比我们想的更深。李琮并非一手遮天,或许是他的政敌,或许是……其他觊觎圣地力量的势力。”他看向阿洙,带着兄长特有的担忧,“你现在感觉如何?若是勉强……”
“无妨。”阿洙打断他,放下茶盏,目光清亮地回望,“神魂之伤非一日可愈,但思考与回忆尚可。那夜在书房,我虽未能看清图纸全貌,但那些符文的核心结构,与圣地古籍中记载的一种……掠夺与转化的禁忌古阵,有七分相似。”她纤细的指尖在空气中虚划了几下,勾勒出几个扭曲的符号,“若他们以此阵为基础,辅以那些能扭曲水灵的器物,强行抽取‘枢机’之力,并非不可能。只是……反噬也必将惊人。”
正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云青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身形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显然是刚处理完公务回来。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云青的目光扫过榻上的阿洙,在她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到沈泽面前的贝片上,“东南有新消息?”
沈泽将贝片推过去,语气不算热络:“情况更复杂了。”
云青快速浏览完贝片上的密文,眼神微凝。“监视者……”他沉吟片刻,看向阿洙,“阿洙姑娘方才提到的禁忌古阵,可有更详细的线索?比如,阵法运转,是否需要特定的时辰、方位,或者……祭品?”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冷静得近乎残酷。
阿洙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没有回避:“据古籍残卷提及,此类逆阵,多需引动天地阴煞之气最盛之时,方位必契合地脉节点。至于祭品……”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活物血气,乃至……生灵魂魄,皆可为其燃料,品质越高,阵法威力越强。”
书房内一时寂静。若真如此,李琮的计划,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血腥。
云青走到书案边,提笔蘸墨,在一张京城舆图上将“永宁坊废弃砖窑”的位置圈了出来,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赵千今日来了皇城司,名为澄清,实为警告。陈明远的奏疏已递至通政司,明日便会呈送御前。风暴将起,我们必须更快。”他抬眸,目光锐利地扫过沈泽和阿洙,“永宁坊的线索不能断,东南的监视者必须查明。我们需要双管齐下,甚至……三管齐下。”
沈泽皱眉:“你想怎么做?”
“赵千是李琮的心腹,他知道的,远比他表现出来的多。”云青的指尖点在那废弃砖窑的位置,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需要一个契机,撬开他的嘴,或者……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一直沉默侍立在角落的老仆,此时悄然上前,为云青也奉上了一杯热茶,声音平和地插言道:“老奴听闻,那赵千虽得三皇子信重,但其人性情狷介,与镇海司内同僚多有不睦,尤其与副指挥使马宏,素有嫌隙。且……他极为嗜赌,在外欠下不少印子钱,虽有三皇子赏赐,似乎仍捉襟见肘。”
云青接过茶盏,看向老仆的眼神带着一丝赞许:“哦?这倒是个有意思的消息。”他沉吟着,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盏壁,“嗜赌……亏空……与上官不睦……或许,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阿洙静静地看着云青,看着他如何在纷繁复杂的线索中,迅速找到那个最脆弱的节点。这个人,冷静、理智,甚至有些冷酷,仿佛一切人和事在他眼中,都可以被衡量、被利用。可偏偏,正是这种近乎无情的理智,在此刻的危局中,显得如此不可或缺。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拉回众人的注意力,目光坚定地看向云青和沈泽:“关于那监视者,我或许有个想法。圣地古籍中曾记载,上古时期,有一支旁系族人,因理念不合脱离族群,他们擅用一种借助水汽折射光线的隐匿之法,与‘水影遁术’异曲同工,却更为诡秘。若真是他们后人……其目的,恐怕未必是守护圣地。”
新的线索与古老的秘辛交织,让本就迷雾重重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澄心苑内的灯火,在沉沉的夜色中,仿佛狂涛骇浪中一叶孤舟上的微光,摇曳,却顽强地亮着。
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与暗流一同吞噬。澄心苑内,只余下风声穿过竹林的沙沙细响。
小轩内,灯火通明。阿洙已能自行坐于桌前,虽然面色依旧苍白,身形单薄,但脊背挺直,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与坚定,只是那清澈之下,沉淀了更多难以言说的沉重。沈泽坐在她身侧,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示出内心的焦灼。云青则立于窗前,背对着他们,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悠长,透着一种孤高的冷寂。
“不能再等了。”阿洙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老秦的消息证实,他们在加速。圣地本源的流失速度在加快,虽然微弱,但持续不断。每拖延一日,圣地的损伤便重一分,我们未来要付出的代价……也可能更大。”
沈泽猛地攥紧了拳,骨节泛白:“我知道!可你现在……”他看向妹妹,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蚀魂引”的歹毒,阿洙此刻不过是勉强压制住伤势,神魂远未复原。
“我的身体我清楚。”阿洙打断他,目光平静地迎上兄长的担忧,“‘蚀魂引’的余毒非一日可清,但传递信息、分析线索尚可胜任。我们不能因我一人,误了整个族群的生机,误了东南海域的万千生灵。”她的视线转向云青的背影,“云大人,陈明远那边,情况如何?”
云青缓缓转过身,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奏疏已呈递三日。陛下病体未愈,留中不发。但朝中已起波澜,御史台几位素来与三皇子不睦的御史,已开始借盐税亏空之事上疏弹劾,要求彻查镇海司账目。李琮虽仗着圣眷和赵千等人的清洗暂时压住了局面,但压力已然产生。”他走到桌边,指尖点在那张京城舆图上永宁坊的位置,“据影七最新回报,那废弃砖窑附近,昨夜又有异动,有几辆遮盖严实的马车在深夜出入,卸下了一些沉重的箱笼,随即迅速离开。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但可以肯定,那里绝非只是一个简单的物资中转点。”
“箱笼……”阿洙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若我所料不错,里面装的,恐怕就是绘制那邪阵所需的特殊材料,或者……维持阵法运转的某种媒介。他们将部分前置布置放在京城,要么是此地有不可或缺的条件,要么……就是为了混淆视听,将真正的阵眼隐藏得更深。”
“混淆视听……”沈泽眼神一厉,“李琮此人,狡诈多疑,并非没有可能。”
云青点了点头:“所以,我们既要查永宁坊,也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此。阿洙姑娘,关于那监视者的猜测,你可有更多依据?”
阿洙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圣地古籍中那些模糊的记载:“那支旁系,被称为‘影鳞族’。他们当年脱离,是因为主张更激进地利用圣地力量,甚至不惜……吞噬同族以求自身进化,被视为禁忌。若真是他们后人重现,并与李琮合作,他们的目的,绝非守护,更可能是想借李琮之手,破除圣地禁制,从而达成他们先祖未能实现的野心。至于证据……”她微微蹙眉,“‘影鳞族’的隐匿之术虽高明,但有一个弱点——在全力施展或受到剧烈能量冲击时,其周身水汽会产生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自然波动的‘鳞状’涟漪。若老秦他们下次再遇到,可以刻意制造一些灵力扰动,或可逼其现形。”
“影鳞族……吞噬同族……”沈泽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杀意弥漫,“若真是这群叛徒的后裔,我必亲手清理门户!”
云青将“影鳞族”和“鳞状涟漪”的特征默默记下,眼神深邃:“如此一来,东南的局势便更加复杂了。三皇子、影鳞族,或许还有其他势力……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好。”云青决断道,“明日,我会安排人你们秘密前往城郊另一处更为隐蔽的据点。此地虽暂时安全,但赵千今日前来,难保没有后手。转移途中,我们或许可以……‘偶遇’一下那位赵大人。”
沈泽立刻明白了云青的意图:“你想引蛇出洞?还是想借此试探?”
“两者皆有。”云青语气平静,却带着冰冷的锋芒,“陈明远的奏疏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已起。我们需要让这涟漪变得更大,让水下的鱼自己跳出来。赵千是关键人物,他的反应,会告诉我们很多信息。而且,”他看向阿洙,“阿洙姑娘康复的消息,也需要一个‘恰当’的方式,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阿洙瞬间领悟。她作为唯一窥探过书房秘密并活着出来的人,她的生死,她的状态,本身就是一颗能搅动局势的棋子。云青是要将她作为诱饵,主动投入这潭浑水之中。
她没有愤怒,也没有畏惧,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需要我如何配合?”
看着她如此迅速而冷静地进入状态,云青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他移开目光,看向沈泽:“沈兄,明日转移,由你主要负责阿洙的安全。我会让影七带人在外围策应。具体路线和‘偶遇’的地点,稍后我们再详议。”
沈泽重重一点头:“好!”
计议已定,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却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充满张力的寂静。窗外,夜风吹过,竹影摇曳,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云青走到书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张字条,用火漆封好,递给不知何时已静立在门边的老仆:“立刻将此信,通过‘丙三’渠道,送给陈明远。告诉他,风已起,让他稳住,下一步,静待时机。”
老仆接过信,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阿洙看着云青有条不紊地布置一切,看着他清俊侧脸上那冷硬的线条,心中明白,这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博弈,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而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的伤者,她将主动走入这风暴眼中。
她轻轻抚摸着腕间那枚温润的贝壳状玉符,感受着其中微弱却坚定的水灵波动,那是联系着远方族人与故土的纽带。
兄长,海域,还有那些逝去的亲人……她绝不会让李琮和那些叛徒的阴谋得逞。
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须去闯。这不再是单纯的复仇,而是背负着整个族群未来的、孤注一掷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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