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封情书

　　初夏的午后，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窗户，在深红色的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柱，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在光柱中清晰可见，像一群跳着无声圆舞曲的精灵。窗外的蝉鸣声嘶力竭，更衬得阅览区一片静谧。

　　苏默坐在他常坐的靠窗位置，面前摊开的却不是专业书籍，而是那本《拜厄钢琴基础教程》和几张空白的五线谱纸。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模拟着指法，眉头微蹙，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与他平时气质不符的、近乎执拗的认真。

　　自从那个雨夜，自从清晨广播里那场跨越时空的诗意唱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他心底滋生。他不再满足于仅仅在文字和目光中与她交流，他渴望能真正地、哪怕只是极其微小地，靠近她所在的那个世界。而音乐，是她世界的一部分。

　　他知道这很笨拙，甚至徒劳。他可能永远也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更没有机会触碰那架属于广播站的钢琴。但仅仅是学习乐理知识，尝试去理解那些蝌蚪般的符号所构筑的旋律世界，就让他感觉与她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点点。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轻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丝好奇。

　　苏默浑身一僵，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手忙脚乱地想将桌上的乐理书盖住，动作仓促得差点碰倒旁边的墨水瓶。

　　林晚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桌旁，手里拿着两本刚从书架上取下的文学评论。她的目光落在被他慌乱掩住、却依旧露出边角的《拜厄钢琴基础教程》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了一种极淡的、了然的柔和。

　　“是……是乐理书。”苏默脸颊烧得滚烫，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感觉自己那点隐秘的心思，在她清澈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林晚晴却没有丝毫嘲笑或探究的意思。她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将书放在桌上，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古代汉语》：“很难吧？这些五线谱。我小时候刚开始学琴的时候，也总觉得它们像一群怎么都抓不住的小蝌蚪。”

　　她的话像一阵温和的风，瞬间抚平了苏默大部分的窘迫和紧张。他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她。

　　林晚晴微微一笑，伸手轻轻将那本乐理书从他手臂下抽出来，翻到基础音符的那一页：“你看，这个像个小蝌蚪的叫四分音符，它后面如果跟着一条小尾巴，就变成八分音符，时值短了一半……”

　　她开始耐心地、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向他讲解最基础的乐理知识。她的手指纤细白皙，点在五线谱上，声音轻柔而清晰。

　　苏默怔怔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她长睫下专注的眼神，听着她耐心的讲解，胸腔里被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充斥着。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她能坐在他身边，教他认这些曾经觉得高深莫测的音符。

　　他努力集中精神，跟着她的讲解去理解，偶尔会提出一两个极其幼稚的问题。林晚晴总是耐心解答，没有丝毫的不耐。

　　“其实，音乐和诗歌很像，”讲完一个段落，她合上书，目光投向窗外明亮的阳光，语气带着些微的感慨，“都有节奏，有韵律，有起伏。好的诗歌读起来抑扬顿挫，本身就像一首无声的乐曲。”

　　苏默的心猛地一动。他想起她广播里将《雨巷》与他的诗结合的那次，那不正是诗歌与音乐、古典与现代的一种奇妙融合吗？

　　“你……你在广播里那样念诗，”他鼓起勇气，声音依旧有些发紧，但目光却带着真诚的敬佩，“就很像……把诗变成了音乐。”

　　林晚晴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你也听出来了？我确实尝试着加入了一些节奏和情绪的变化。”

　　一种找到知音的喜悦，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

　　这时，林晚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东西，递给苏默。

　　“这个，”她的语气变得稍微正式了些，“还给你。那天晚上，谢谢你的伞。”

　　是那把黑色的油布伞。它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牛皮纸包得棱角分明，干净得仿佛从未经历过那场瓢泼大雨。

　　苏默愣愣地接过，指尖触碰到干燥而微凉的伞布，心里却像是被烫了一下。他没想到她会如此郑重地将伞还回来，还保存得这样好。

　　“不……不用的。”他喃喃道，握着伞的手微微用力。

　　“要的。”林晚晴的语气很坚持，带着她特有的原则性，但眼神却是温和的，“对了，下周末广播站要做一个‘夏夜诗音’的特别节目，需要选几首关于夏天的诗歌，配上合适的背景音乐。我选了几首，但对配乐没什么头绪……”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默面前那本乐理书上，带着一丝试探，一丝邀请：“你对旋律的感觉似乎很敏锐，要不要……一起来听听看，帮我参谋一下？”

　　伞下的同行是意外的温暖。
　　图书馆的乐理课是温柔的靠近。
　　而此刻，这个关于广播节目的、带着工作性质的正式邀请，则是一种明确的、将他纳入她生活和工作圈层的认可。

　　苏默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撞破肋骨。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是坦诚的期待，没有丝毫的施舍或怜悯。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哽咽和眼底的酸涩，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窗外的阳光更加炽烈，蝉鸣依旧喧嚣。但在这个安静的图书馆角落，两颗年轻的心，却因为一把归还的雨伞，一次乐理的讲解，和一个关于未来的约定，而靠得前所未有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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