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之恋

　　1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苏桐与唐海月来到了外公外婆家。苏桐有好些日子不见外婆了，生怕水城的项目一旦运转起来，就没时间陪外公外婆了。

　　钟锦英与韩光正为外孙女的到来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两老在厨房忙活着，炖锅、蒸锅、炒锅没有一个闲着，甚至连微波炉也没闲着。钟锦英是主厨，韩光正打下手。

　　钟锦英问韩光正：“老头子，我听阿妹说桐桐快要订婚了，我连桐桐男朋友面都没见过，怎么就订婚了？是不是快了一点？”

　　韩光正回道：“你呀，桐桐没男朋友的时候，老是担心她嫁不出去，人家谈上了，你又说太快了。”

　　“我可不担心桐桐嫁不出去，这十里八巷的，谁不夸我们的乖孙女？要是相亲呀，排队的人得排到沙河镇去，只是太快了，又有点舍不得了。”

　　韩光正看出了老妻的心思：“你是担心她嫁到水城去，以后见面就少了。”

　　钟锦英忽然动情了，用手指背揉了一下眼睛：“阿妹和我们同在一个城市，见面都不多，三请四请总说忙忙忙，桐桐这一嫁，我还真有点舍不得，阿妹为什么不在本地给她相一个？”

　　“孩子大了总要放手，管她嫁到哪里，小两口恩恩爱爱，逢年过节能回来看我们，我们做长辈的还盼什么？”

　　“我还是感觉水城有点远了。”

　　“不远，不到一百公里，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青城离沙河镇有八十多公里，当年坐班车要三个多小时，你隔三差五来看我，也没听你说远啊，你还骑过自行车来看我呢。”

　　“这不一样，沙河是青城的一个镇，是在同一个城市内，水城是另一个城市了。”

　　韩光正来劲了，文绉绉的嘣出一句：“你这是心里作怪，俗话说，有爱千里若比邻，无爱同床也天涯。”

　　钟锦英笑了：“哟！老头子还会吟诗呢。”

　　韩光正骄傲着：“我当年写给你的诗还少吗？”

　　“若不是当年看你会写几首臭诗，我还真看不上你。”

　　韩光正更得意了：“想不到我当年几首臭诗能顶现在十万八万彩礼。”

　　“你咋不说六十八、八十八呢？”

　　韩光正忽然腼腆了，谦逊道：“几首臭诗，不敢要价太高。再说了，青城哪有那么高彩礼？农村十八万顶天了。”

　　钟锦英不屑：“青城是没有，别的城市有啊。”

　　“对对对，江西的彩礼听说要好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呢。真是不敢想像，放在我们那个年代，三五千都是巨款了。”

　　“所以呀，你凭几首臭诗便娶了我，真是便宜你了，你得补偿我十八万。十八万不行，得二十八万，我是从城市下嫁到农村的。”

　　韩光正哈哈大笑：“原来你是绕着弯彰显你的高贵呀！不要说十八万二十八万，八十八万我都给你，反正财政大权在你手里，你想拿多少都可以。”

　　幸福洋溢在钟锦英脸上，但拌嘴斗胜少不了，便说道：“你这是耍赖。”

　　韩光正收了笑，一本正经道：“不赖，你让时光倒流五十年。”

　　“我可不要你的臭诗了，我要实打实的十八万。”

　　幸福伴随着升腾的水气、香气，将整个厨房吞噬，溢满房屋的各个角落。

　　钟锦英继而问道：“老头子，你说我们桐桐能收多少彩礼呢？”

　　“我怎么知道？阿妹又没有跟我们说。依我看呐，十万八万不能少，十八万刚刚好。”

　　“老头子，跟你说正事，桐桐结婚的时候，我们封一个十八万的大红包给她，如何呀？”

　　韩光正恍然大悟：“你是绕个大弯给桐桐送礼啊。”

　　恰这时，楼下传来了东东的叫门声，继而是门铃的“叮咚”声。钟锦英便催韩光正下去开门。

　　2

　　苏桐三人上到二楼，钟锦英把蒸鱼和汤锅端上桌。蒸盖打开，一条劏开的石斑鱼直趴在瓷盘中，冒着热气，铺上一撮葱丝、红辣椒丝若干、香菜些许，浇上一勺热油，高温激发的香味便“滋滋”作响。而汤锅，一个黑而厚的陶瓷砂锅，在盖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郁的香味像海浪拍打滩石“澎澎”地涌出。钟锦英招呼大家落座。

　　唐海月好奇问：“什么汤那么香？”

　　“椰子鸡汤。”钟锦英说罢舀了一碗放到唐海月面前，说道：“海月，你瘦了，桐桐也是，你们是要减肥吗？”

　　唐海月浅浅一笑道：“瘦点好，衣服好穿。”

　　钟锦英轻轻撇下嘴：“你们是嫁人的时候了，要多吃点，吃胖点，吃得滚圆滚圆的好生娃。”

　　唐海月与苏桐相视而笑。

　　唐海月轻轻啜了一口汤，便赞不绝口：“阿婆，你这汤怎么做的？我只喝一口，就感觉五脏六腑突然醒来，要和嘴巴争抢似的。”

　　厨师最大的荣耀就是食客的赞誉，钟锦英乐不可支，说道：“这椰子汤呀，看着简单，其实也不简单，关键还是鸡，得农村老母鸡，我家老韩前两天回农村带回来的，城市里买不到。”

　　韩光正插了一句：“回农村也买不到。”

　　钟锦英说：“对对，农村的土鸡都是自家养留给自己吃的，有钱都买不到，人家不卖。”

　　唐海月甜甜一笑：“阿公阿婆，我家也养有很多土鸡。”

　　钟锦英惊问：“你家农村的？”

　　唐海月点了点头。

　　“我一直以为你是广州的呢。”

　　“我家肇庆西江边上的一个小村庄，离广州也不远。”

　　“肇庆好，我和你阿公去七星岩玩过，山清水秀的地方，怪不得你长得那么水灵，像水豆腐一样，又白又嫩。”

　　唐海月被突如其来的一赞，瞬间羞红了脸，从碗里捞出一勺淡黄色的汤料问道：“这是什么食材？”

　　“是花胶和虫草花。”钟锦英言罢从锅里又舀了一勺放到唐海月的碗里：“你要多吃，花胶不仅仅补充胶原蛋白，对女人特别补，特别是产妇。”

　　唐海月赶忙道：“阿婆你太客气了，桐桐最近操劳事多，更需要补。”

　　“都有的，锅里满满一锅呢。”钟锦英言罢给桐桐添了一勺，给东东夹一只大鸡腿。

　　东东嚷嚷着：“婆婆，我也要吃花胶。”

　　韩锦英舀了一勺给东东，问：“花胶是你妈咪送给婆婆的，说是托人从越南买回来的，袁阿姨没有做给你吃吗？”

　　东东啃着大鸡腿，头也不抬，回道：“我还是喜欢喝婆婆炖的汤。”

　　“你天天来，婆婆天天炖给你喝。”

　　韩光正逗了一句：“东东天天喝，就变成大姑娘了。”

　　谁知东东回道：“变成姑娘好，这样我就可以搂着妈咪睡，也可以搂着姐姐睡。”

　　童言无忌，大家哈哈大笑。

　　苏桐说道：“哪一晚不是我哄你入睡的？”

　　东东委屈道：“每天晚上都等不了妈咪回来。”

　　苏桐继续说：“即使妈咪回来你也不能搂着她睡，你是小男子汉了。”

　　东东继续委屈：“我只是想睡觉前能看一眼妈咪。”

　　钟锦英安慰东东道：“妈咪是大忙人，白天忙工作，晚上忙应酬，婆婆想见一面都难。妈咪要挣很多很多的钱给东东以后娶老婆——像海月姐姐那么漂亮的老婆。你喜欢海月姐姐吗？”

　　东东脱口而出：“喜欢。”

　　唐海月又羞又喜，对钟锦英努努嘴，似嗔似怨。

　　钟锦英呵乐着，用公筷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唐海月的碗里，说道：“尝尝这石斑鱼，我家阿妹叫人送来的，说是越南那边过来的。她这点厉害，休海期也能搞到海鲜。还有这大海虾，也是从越南过来的，快尝尝。”言罢夹了一只虾给唐海月。

　　唐海月受宠若惊，忙道：“阿婆，我自己会夹的，等我有空了，得向您学做菜。”

　　“这就对了，管住男人的胃，拴住男人的心。”

　　唐海月呵呵一笑：“阿婆，您这话跟我说早了，应该跟桐桐说。”

　　苏桐却道：“我妈咪也很会做饭。”

　　苏桐此言一出，唐海月收敛了笑容，钟锦英也瞬间怔了。

　　苏桐继续浇冷水：“阿婆，时代不同了，女人能挣钱，而且挣得比男人还多，为什么要讨好男人呢？”

　　韩光正感到气氛有点尴尬，忙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对苏桐说：“你阿婆说的没错，你说的也没错，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活法，我们为时代干杯！为美好的新时代干杯！”

　　众人也站了起来，钟锦英借坡下驴：“对对对，为新时代干杯！你们是新时代的年轻人，时代属于你们年轻人。”

　　尴尬的气氛在“干杯”声中消融。

　　3

　　而韩梅答谢股东的晚宴也在一声声“干杯”中达到了高潮。酒过两巡，韩梅早已喝得面红耳赤。韩梅并不善喝酒，但她喜欢喝酒，喜欢在觥筹交错的喧闹中拉近彼此的关系，或领导、或生意伙伴、或供应商、或公司员工，甚至自己的闺蜜们。但是，韩梅的每一杯酒都不是白喝的，她深谙人情世故。这次的宴席，韩梅叫上了叶素华和李芳予等好几个姐妹。叶素华给过韩梅许许多多的帮助，早已情同姐妹。李芳予父亲与韩梅父亲曾经是同僚，有通家之好，现在韩梅还有求于李父。

　　韩梅这回自己开车，亲自去接叶素华。韩梅交待了吴楚立，晚宴结束后再去接她。

　　叶素华刚坐进副驾，便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说：“冷锋与桐桐的检测报告出来了。”

　　韩梅看都不看一眼，说：“放在抽斗里吧。”

　　叶素华问：“什么时候告诉桐桐？”

　　“我想在她订婚仪式的前天晚上告诉她？”

　　“为什么？”

　　“给她一个惊喜！也算是一件大礼物吧。”

　　“桐桐一定会惊喜的。”

　　但是，母亲对女儿特有的敏感与了解，使韩梅有一丝丝的担忧，说道：“桐桐有一个心结，在我和江春华生活的三年，她愣是没喊江春华一声爸爸，叫江叔也不喊，我在她跟前提江春华，只能说‘弟弟的爸爸’，让她去喊江春华吃饭的时候，她就三个字‘吃饭了’，从来不多说一个字。吃饭的时候，头也不抬，搞得我和江春华都有点尴尬。有时候我说她几句，她就跑回房间了。你知道江春华是老师，江春华想从学业方面和她套近乎，她非常抵触。她写作业的时候，江春华一走近，她就把作业捂起来。江春华一说话，她就躲一边去了。后来东东出生后，喜欢不得了，和东东形影不离，她带东东出去玩的时候，一旦受欺负，她就变成一只小老虎，敢和比她大的男孩子干仗。”

　　叶素华有点动情了：“多好的一个姑娘，还好上帝不亏待她，让她的亲生父亲回来了，曾经的遗憾应该得到弥补。”

　　韩梅长叹道：“但愿如此吧。”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一个妇女骑着电动自行车驮着两个小孩斜穿过来，韩梅一脚急刹，刺耳的刹车声让嘈杂的街市平添一丝慌乱，很多路人驻足观望。车是刹住了，但电动车还是翻倒了，两个小孩坐在地上哼哼唧唧。

　　韩梅和叶素华赶忙下车，问伤着了没有。

　　路人已经围上来了。妇人看到眼前墨绿色的宝马车和威仪临风的富态韩梅，已矮了三分，但确实是自己理亏，因为宝马车没有触碰到电动车。妇人扶起电动车尴尬地笑笑表示了歉意。叶素华上前扶起两个小孩，拉起裤管再次问有没有伤到。两个小孩摇了摇头。

　　韩梅拉开车门拿出手提包，数了十张纸币塞到妇人手上：“这是一千块钱，你拿着，带小孩去医院检查一下。以后骑车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别急，千万别和汽车抢道。”

　　妇人连连致歉，连连罢手，说是自己的责任，感谢老板好心。

　　叶素华上前，接过纸币，硬塞给妇人。妇人随手抽出几张塞回给叶素华，说老板那么好人，我就拿几张吧。然后向韩梅和叶素华不停地鞠躬致谢。

　　众人纷纷说妇人行好运了。

　　韩梅与叶素华回到车里。叶素华问：“你没有刮着她，为什么还要给钱她？换是我，得训她一顿，她想死就算了，还拖累两个小孩，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韩梅回道：“话虽这么说，毕竟还是我吓着她了。”

　　“如果你没及时刹住车，把她撞伤都有可能。”

　　“那我的问题就大了，交警一来都先拿汽车问罪，要承担主要的责任。”

　　“明明是她冲过来的。”

　　“她算好了，没闹没报警。不管在青城还是在水城，我见过太多电动车产生的事故了，几乎没有不躺在地上闹的。”

　　“你菩萨心肠，我服了你了。”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们的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想我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耽误吗？”

　　“她明明说是她的责任了，我们也没刮到她。”

　　韩梅笑了笑：“我就冲她扶起电动车向我们一笑，我就值得给她一千块钱，钱花得值不值，看人看场合看心情。”

　　“好吧，你钱多，你潇洒。”

　　韩梅又笑了笑：“你是心疼那几百块钱吧？”

　　“我心疼？钱又不是我的，我心疼干嘛？我是心疼花得不值。”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花钱看人看场合看心情。钱不花一文不值，钱花出去了肯定就有值得的道理。”

　　“好吧！你是大老板，我是小医生，你的格局我领悟不了。”

　　“等到你钱和我一样多的时候，你的格局就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叶素华又道：“你是笑话我们做医生的没钱吧。不过我正愁没钱给小孩买车，十几万都拿不出。”

　　“找他爸要去。”

　　“那个死鬼，算了吧！抚养费都欠了几年了。”

　　“你真是缺钱吗？十五万够不够？我借给你，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

　　“我的大梅姐，你的心意我领了，你生意越做越大，还更需要钱呢。”

　　“那是两码事，我做生意需要的钱是几百上千万，几十万块钱拿出来花，我还是随时能拿出来的。你什么时候要？”

　　“真的？”

　　“真的。”

　　“那我先谢谢你了，我需要的时候再张口吧。”

　　“你和我客气啥？”

　　叶素华动情了，抽了两张纸巾，轻轻擦了一下眼角：“我前世修的什么福？能有你这样的朋友？”

　　“别说这种话，我要吐了。很快就到了，别影响我喝酒。”

　　“喝酒前先吐干净，不更好吗？”

　　两人又是哈哈大笑。

　　叶素华又问：“桐桐什么时候订婚？”

　　“快了，她的生辰八字给到张家了，算好日子便举行。”

　　“还要看日子呀？”

　　“那不然呢？”

　　“我以为结婚才要。”

　　“他们张家很重视，随他们吧。”

　　“我可要见证啊！”

　　“那当然，你是她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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