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他心怀不轨

作者:消防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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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霆


      潼川府的秋雨,下了一夜,直至天明时分才渐渐止歇。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整座城池都笼罩在一片劫后余生般的死寂与压抑之中。

      驿馆内,烛火燃尽,只余下清冷的晨光透过窗纸,映照着书房内的景象。

      江砚白已换下了那身染血的深蓝劲装,穿着一件干净的青布直裰,左臂的伤口由随行懂些医术的锦衣卫重新清洗、上药、包扎妥当。虽然脸色因失血和疲惫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被雨水洗涤过的寒星,锐利而沉静。

      沈玠坐在他对面,依旧是那副玄衣冷面的模样,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几名核心的锦衣卫校尉肃立一旁,气息沉稳。

      桌上,摊开着那块从私仓带出的麻袋碎布,以及几粒黄澄澄的粟米。旁边,还有一份刚刚由擅长摹绘的锦衣卫根据江砚白口述、快速绘制出的私仓内部结构草图与大致储粮估算。

      物证、草图、口供,再加上江砚白这位钦差御史的亲历证词,链条已然完整。

      “证据确凿,洛家私吞漕粮,数额巨大,已然触犯国法,罪无可赦。”江砚白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沈指挥使,依你之见,下一步当如何?”

      沈玠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抬起眼帘,目光冷冽如刀:“洛家在陇西经营数代,党羽众多,根深蒂固。仅凭这些,若按部就班通过府衙、按察使司层层上报,恐夜长梦多,徒生变故。”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当以雷霆之势,直捣黄龙。”

      “正合我意。”江砚白微微颔首。

      他深知官场积弊,若走正常程序,洛家有大把的时间和关系网来拖延、斡旋、甚至销毁证据。唯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不再犹豫,铺开奏疏专用黄绫,提笔蘸墨,笔走龙蛇。

      不再有任何修饰与委婉,直接将洛氏如何利用废弃河道、私设仓廪、勾结官吏、盗取漕粮的罪行,条分缕析,一一列明,并将所有物证、草图、口供副本作为附件。

      奏疏末尾,他恳请陛下圣裁,立即查封洛氏在潼川乃至陇西相关产业,缉拿涉案一干人等,严惩不贷。

      写罢,他取出监察御史印信,郑重盖下。然后,将奏疏与所有证据封入一个特制的铜匣内,上火漆,押上自己的私印。

      “此匣,需以八百里加急,直送通政司,呈递御前。”江砚白将铜匣递给沈玠,神色凝重,“沿途关卡,若有阻拦,可凭此……”

      他又将自己的钦差金牌取出,放在铜匣之上,“……与沈指挥使的锦衣卫驾帖,一并开路。”

      双管齐下,确保万无一失。

      沈玠接过铜匣,入手沉甸甸的。他看了一眼江砚白,沉声道:“本座亲自安排人手护送,确保此匣安然抵京。”他略一沉吟,“在圣旨下达之前,潼川府这边……”

      “我来应对。”江砚白接口,目光转向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洛家此刻,想必已经得知私仓暴露,正在惶惶不可终日,或狗急跳墙。在朝廷旨意到来之前,我需要稳住潼川局势,防止他们铤而走险,销毁其他证据,或煽动民变。”

      他看了一眼自己包扎好的左臂,眼神微冷:“或许,我该亲自去会一会那位……一直与我虚与委蛇的知府大人了。”

      ……

      平凉府,方嘉钰暂居的小院。

      李泓的到来,确实让冷清的院落多了几分生气。他性子活络,虽知局势紧张,却依旧变着法子逗方嘉钰开心,或是拉着他品评自己带来的新茶,或是吹嘘一番沿途见闻,甚至找来些强身健体的图谱,有模有样地比划着。

      方嘉钰心中感激,也配合着李泓的插科打诨,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些。但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虑,又如何能瞒过身边人?

      这日午后,李泓正拿着一本闲书,摇头晃脑地念着里面的风流韵事,试图引得方嘉钰发笑,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并非寻常信使,而是带着一种军旅特有的肃杀之气。

      两人都是一顿。

      很快,一名身着轻甲、显然是平凉守备麾下的军官被引了进来,对着李泓恭敬行礼后,递上一封密封的信函:“世子,潼川府紧急军报抄件,守备大人令卑职立刻送来。”

      李泓接过信,挥挥手让军官退下,脸上的嬉笑之色瞬间收敛。他拆开信,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方嘉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眼巴巴地望着他。

      李泓将信递了过去,语气带着宽慰:“你先别急,看看再说。”

      方嘉钰接过信纸,手指微微颤抖。信是平凉守备收到的官方通报抄录,言辞简练,却足以让他心惊肉跳——

      “昨夜,钦差江御史于城西勘验河道时,遭遇不明身份匪徒袭击,负伤。匪徒毙三人,余者逃窜。江御史已安全返回驿馆。洛氏涉嫌勾结匪类,袭击钦差,潼川府已下令全城戒严,缉拿凶犯……”

      袭击!负伤!

      方嘉钰只觉得眼前一黑,拿着信纸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脸色瞬间煞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受伤了!他真的遇到危险了!

      “嘉钰!”李泓见他摇摇欲坠,连忙上前扶住他,“别急别急!信上说了,只是负伤,人已经安全回去了!洛家这是狗急跳墙,反而留下了袭击钦差的把柄!”

      方嘉钰却仿佛听不见他的话,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他猛地抓住李泓的手臂,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恐慌:“泓哥!他……他伤得重不重?到底怎么样了?我要去潼川!我现在就要去!”

      他之前所有的坚强、所有的懂事,在得知江砚白受伤的瞬间,土崩瓦解。他只想立刻飞到那个人身边,亲眼确认他安然无恙。

      李泓紧紧按住他的肩膀:“嘉钰!你冷静点!现在潼川全城戒严,情况不明,你去了只会添乱!我这就派人去打听更详细的消息,你先别自己吓自己!”

      他立刻转头,对侍立在院外的自家护卫沉声吩咐了几句。那护卫领命,匆匆离去。

      李泓扶着方嘉钰坐下,看着他泪流满面、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也是揪紧,只能一遍遍地安抚:“没事的,江砚白不是一般人,他肯定早有防备,定然无碍的……”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名护卫去而复返,将一张小小的纸条递给李泓。

      李泓迅速看了一眼,明显松了口气,立刻将纸条递给眼巴巴望着的方嘉钰:“你看!我的人刚传来的消息,江砚白左臂被利刃所伤,创口不深,未伤及筋骨,已妥善包扎,无性命之忧。他此刻正在府衙,忙着处理后续呢。”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却信息明确。

      看到“无性命之忧”五个字,方嘉钰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但眼泪依旧止不住地流。左臂受伤……该有多疼?他当时该有多危险?

      他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如同攥着唯一的慰藉,身体却因为后怕而微微发抖。

      李泓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肩膀,低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人没事就好。江状元吉人天相,这次定然能因祸得福,把洛家那群王八蛋一锅端了!袭击钦差,形同谋逆,洛家这是自掘坟墓!”

      方嘉钰靠在李泓肩上,哽咽着,努力平复着情绪。他知道李泓说得对,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乱,不能再给江砚白增添麻烦。可他控制不住那份蚀骨的担忧与心疼。

      他抬起泪眼,望向潼川府的方向,心中默默祈祷。

      砚白,你一定要平安。

      一定要……好好的。

      ……

      潼川府衙,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压抑。

      公堂之上,江砚白端坐主位,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并未穿着官袍,只一身简单的青布直裰,反而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潼川知府坐在下首,额头不断渗出冷汗,脸色惨白如纸,拿着手帕不停地擦拭。堂下两侧,府衙主要官吏几乎到齐,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昨夜,本官于城西勘查河道,遭遇悍匪袭击。”江砚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公堂,带着冰冷的寒意,“匪徒凶悍,训练有素,目标明确,直取本官性命。幸得护卫拼死抵抗,以及……恰巧在附近巡查的锦衣卫同僚及时援手,方得脱险。”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众人,最终落在知府脸上:“据生擒匪徒临时前招供,指使他们行凶的,正是盘踞陇西、无法无天的洛氏!知府大人,对此,你有何看法?”

      知府浑身一颤,手里的帕子差点掉落,慌忙起身,躬身道:“下……下官惶恐!下官万万没想到,洛家竟敢如此胆大包天,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下官已下令全城戒严,定当倾尽全力,缉拿洛家一干涉案人犯,绝不姑息!”

      他这话说得义正辞严,仿佛与洛家毫无瓜葛,全然忘了前几日还在为洛家转圜。

      江砚白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哦?是吗?可本官怎么听说,那处匪徒藏匿、并用以囤积赃物的私仓,就在府衙眼皮子底下?知府大人对此,竟一无所知?”

      知府冷汗流得更多,腿肚子都在发软:“下官失察!下官失察!定是洛家狡诈,善于伪装,蒙蔽了府衙上下……下官有罪!请御史大人责罚!”

      “责罚之事,容后再说。”江砚白打断他的请罪,语气不容置疑,“当务之急,是缉拿凶犯,查抄赃物!知府大人,即刻点齐府衙所有可用人手,配合本官钦差卫队及锦衣卫,查封洛家在潼川府所有产业!尤其是……那处私仓!所有涉案账簿、文书、人员,一律扣押,不得有误!”

      他每说一句,知府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这是要动真格的了!是要将洛家在潼川的势力连根拔起!

      “下……下官遵命!”知府不敢有丝毫犹豫,连忙应下。他知道,此刻若再有迟疑,自己头顶的乌纱帽,甚至项上人头,恐怕都难保了。洛家这艘大船,眼看就要沉了,他必须立刻跳船!

      “很好。”江砚白站起身,目光扫过堂下众官吏,“诸位同僚,望尔等恪尽职守,戴罪立功。若再有阳奉阴违、通风报信者……”他顿了顿,声音冰寒刺骨,“休怪本官……以附逆论处!”

      满堂死寂,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江砚白不再多言,大步走出府衙。早已等候在外的钦差卫队和部分锦衣卫立刻跟上,杀气腾腾。

      阳光刺破云层,照射在潼川府湿漉漉的街道上,却驱不散这弥漫全城的肃杀之气。

      雷霆之怒,已然降下。

      洛家的丧钟,在这一刻,被狠狠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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