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蝶金蕊谟

作者:麦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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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忆秦娥一


      一个星期后梁翠翘出院来了,她父母都来接她,托了一个亲戚的情,帮她在老家这边找一个文员工作。

      梁翠翘是很注重她父母态度的,不过他们却一言不发,那些外国的成书籍杂志,她母亲极力劝阻她拿回家里面,通通都趁她不备丢掉了,梁翠翘就当做不知道,恐就是这一天开始,她跟家里人的关系变化很大了,她母亲再不在她面前脾气暴躁,仿佛还带着几分畏惧似的。

      ——这一点梁翠翘都知道的,她的父母如此保守,决计不会拿这件事向她发难,这家里面很和睦下来。

      再说具体,已经是过年时候的事了。

      梁翠翘那条红橙的围巾织好了,盘着一堆在窗台上面,窗台旁是一化妆台面,一个长方形的干净的镜面,她的八字式的刘海别到耳后,一只手抬在化妆台面上,青蓝色的毛袖子,她穿的一件宽松的高领毛衣,一只睫毛刷子慢悠悠扫在眼下的短睫上,镜子右面有一个首饰盒子,设计成一只宝箱的样式,盖子开着,内里有一排小的金色的钩子,叮叮勾着几串银串子,中心是一个白银的四叶草吊着,璀璨的闪;新进了窗帘子挂上,折扇式的,棱棱的是一条一条的青竹片;柜门开着,好多件大衣组了一窝,柜边她的一双棉短靴子;玻璃上一点点朦化的雾水,滴答答下坠的清透的宝珠,几横没有血的伤疤。

      外面凉色的大片土地,苞米杆前些天被她父亲砍了捆回后房,那可以烧火用。

      这天超市关掉了,她父母去火车站又迎沈蓝葵一家。

      梁翠翘把伸到窗台上来拿她那条围巾,含糊地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她的脸有种闲稚的神采,浓浓的妆化,一张扑粉扑得惨白的脸蛋上野的两瓣红,那是一个全新的人罢。

      楼下隐隐约约有开门声音,她舅妈笑问着说:“梁翠翘呢?”

      她母亲道:“在家呢!”

      没过几秒,梁翠翘便听见她母亲在楼下喊她的名字,让她快些下来,她“嗳”了一声,却没下去,把围巾一摘,又坐在梳妆台前面侧头试耳环。

      有些时候了,便听见敲门声音,梁翠翘顿了一顿,以为是她母亲,她向门外喊道:“干什么?你就门口说吧!”

      门外过了几秒传来一个声音,道:“表姐,是我。”

      梁翠翘道:“哦?”

      她真诧异,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就是那个曾经帮助过她的表妹……她不想再回忆起那些事情了。

      梁翠翘把耳环摘下来,放在小宝箱里挂着,将盖子一扣,后脑勺抵在椅子背尖上,懒懒地道:“是你呀?你进来呀。”

      镜中的门开了,梁翠翘觉得她表妹同之前根本没有变化,穿着上沉土着的,脸上依然严肃。

      而她呢,已经是以一个崭新的形象出生了,那个文员工作帮了大忙。那群同事都不知道她打过胎。

      雪天的太阳光从窗外进来,蒲在她的那条红橙色围巾浮一层闪金的细粉,她仰着下巴颏,顶起眼睛去看沈蓝葵,因为是半躺似的姿势,一条腿压在另一条上,像瘫痪了的人。

      她看沈蓝葵仿佛怔了一下子,才又叫自己一声“表姐”。

      梁翠翘微笑地点了一点头,道:“新年好,表妹。”

      她的皮包在屉子里面,现在给抽出来,拿两千块钱来放在桌面上,推给她表妹,却什么也没说。

      沈蓝葵站在她前面,双手揣在兜里面,向桌面上看了一眼,也没有说话。到后来,梁翠翘像刚反应过来一样,慢吞吞地笑道:“这事太久了。”

      她是一点不想提起了。沈蓝葵默默点头,终于把钱拿了,道:“叫你下去吃饭。”

      梁翠翘道:“告诉我妈我不吃了。”

      便把脸转到一旁去,显得很不耐烦。

      两个人在这里也没有什么话说,本来也不太熟悉,又碰上这档子事,梁翠翘不免对她表妹有点特殊看法。

      可一任由这么想了一会,又觉得不对了,到底还是帮过自己的人,虽然后面也弄得家里面四分五裂,不,那一定是会四分五裂的,用不着沈蓝葵推波助澜。

      一点点的记忆,因为不想再想,完全就是催眠自己忘记的状态,可是一些细节还是有的,梁翠翘觉得这未免太冷淡了,她还记得沈蓝葵的一点好,强撑着抿唇一笑,转过头道:“我暂时不吃,真不好意思,大过年的,大家都要开开心心的,我们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嗳——!表妹,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我还欠你一次人情呢!”

      沈蓝葵道:“这是什么话。”

      她们彼此都觉得太客气了,渐渐地感到聊天内容开始匮乏了,沈蓝葵隔了不久,道:“上次来,没见你有那么多……化妆品。”

      梁翠翘道:“那时候我刚回来。”

      她说罢“唔”了一声,不想多谈,那时候跟她母亲吵架的影响还没消灭,真想把自己毁了是真的,不过那是“那时候”,现在,她有了体面工作,化妆多了,漂亮了,靓丽了,那些阴暗的过去全都想一脑抛下,因为渐渐懂得她母亲的话,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的资本是无穷大的,她还是年轻的——而沈蓝葵已经把自己的年轻浪费掉了。

      梁翠翘再去看她表妹,很多掂量,到头来全是平平无奇,她看不到她的那双手,但能想象到那沧桑,心里没什么起伏,可碍于之前的情面,才提点了一句道:“表妹,上次我们不是就说了,你太辛苦了,这样也不好,手上得涂点防护的。”

      说到后面,更多的是感慨,本来预备在这里就说完了,这时又加话道:“我好几瓶,用不完,你挑一瓶带走吧。”

      沈蓝葵只说不用了。梁翠翘以为她是惶恐,自己当然更大度了,劝了好几句,沈蓝葵都不为所动,梁翠翘只好收了嘴。

      她舅妈一家在这里过完了年就回去了,梁翠翘无意参与,和谁都不亲近。

      那天是过完年一个月后了,西安商业街中一片繁华,梁翠翘辞了老家那个文员工作,又回来这边了。

      一条枣红的霓虹灯管竖下来,一个大的玻璃橱窗里,黑色的塑料女模特穿一件珊瑚红的鱼尾裙,头上一顶纱帽。这是一间酒吧。门口摆着玛丽莲·梦露的经典海报,花字英文印在海报最上面;它隔壁有家面包房,亮粉的招牌,暖黄的光很熏人;一个莲花绽开式的吊灯,灯芯是莹水晶柱,粉白的穗垂挂下来。梁翠翘抬头望着板面,是一架黑板一样,用粉笔写菜单,忽然见一个女人走到她身旁来了,向店员咨询,那声音太熟悉了,梁翠翘突然就呆住了,直到那女人说完话要走,她才道了声:“喂。”

      对方脚步一顿,回过身来,一看见是梁翠翘,她那张长脸上立即静止了,接着眉头一皱,梁翠翘觉得那是后悔;只在瞬息之间,苏琼仪忽一下跑出了蛋糕店,她的流苏大衣的一片甩起来,梁翠翘在她跑的下一秒马上追了出去,街上满满的人,旁道静驻的干枝树下一个小池的雪,砖墙的缝隙里面也有它窜梭,前面一个商城,大的公屏上是近热的羽绒服广告,配合着流行乐曲,整一个喧嚣的世界,而梁翠翘的世界是充斥着雪白的蓬勃的世界,鞋子在路上震哒哒的,一个个摁透了雪的黑色鞋印子,像烙印似的。

      她非得要找到她,追上她,把她打倒!给她一拳,或者杀了她。……不,这里容不得她放肆,她梁翠翘又算什么?可是如若她什么都不是,苏琼仪何必看见她就要跑,她以为她是洪水猛兽?是一个疯子吗?那她更要说她是一个魔鬼,又是一个胆小鬼,她连和她说一句话都不敢。

      为什么追出来?

      这姓苏的去哪跟她有何干系,她跑了,她可以狠狠地大声地嘲笑她懦弱,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敢。为什么追出来?

      跑到离商业街远的地方,前面有一个大的蓝色警示牌拦着,告诉她们这里正在维修,那如一堵墙。

      苏琼仪蓦地停了下来,两手扶在膝盖上面,身子弯了下去,这里太安静了,梁翠翘能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喘气声。

      一棵树隔不远又是一棵,四面都是石青色的砖叠的墙壁,雪是这一搭那一搭在地上生长的霉。

      她跑得脚痛,冻着疼。

      苏琼仪终于转过身子来,向她瞪了好几眼,道:“你是想怎么着?”

      梁翠翘顿了顿,道:“我还要问你想怎么着,跑什么?”

      苏琼仪道:“因为不想见到你。”

      梁翠翘道:“为什么?因为我之前把你打了么?”

      苏琼仪的脸色一下子变冷了,梁翠翘却不禁微笑了,道:“说实在的,在这能见到你,我太惊喜了,你绝对想不到,你走之后我都经历了什么事情,如果你知道,如果我告诉你了,恐怕你不会心疼我,你只会说我活该,所以我不能对你说。”

      她完全是设定好了似的说话,是对着空气完成的。苏琼仪道:“我根本不想知道,我知道你这个人,反正我说什么你都只是怪我不好。”

      梁翠翘笑道:“我真有这样?”

      苏琼仪也不会回答她的,只不过她说完便放空了自己,追溯到以前……以前,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哪样记得?能想到的都是会给予自己毁灭性的,想想便呆滞了,都太痛苦了。

      苏琼仪还在哪里戒备地盯着她,梁翠翘忽然觉得很可笑,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喂,你是不是跟戴锦世分手了的?”

      苏琼仪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梁翠翘道:“我上次见到他,他问我还有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说完才见苏琼仪脸上起了点变化,有点异样感,过了片刻,她方道:“早分了,不合适就分了。”

      梁翠翘道:“他很有钱嘛。”

      苏琼仪冷笑道:“你一点没变,还是说钱,钱,只有钱。”

      梁翠翘不过是在微笑,仿佛是在回味那个时光,她和她的矛盾,是一副被裱在框里的画,年头久了掉了色,抚摸玻璃面,一层深厚的灰,吹散了见到清晰的画中人,想撕了,毁了,但又犹豫这是稚时的痛苦。

      它也是一个烙印,别样的印子,是同以前的事连在一块的,要毁就要把这全部毁灭了,她怎么能够?真要她死。

      她不能够再承认她是爱她的了,即使以前是很爱,但是绝不能跟苏琼仪说出来,这是一种朋友间的爱,可仿佛她自己的所有爱都是夹带着恨的,她自己不能够说清楚,只是想到这一点,就感到人生彻底的灭亡了,明明过年时候还好好的,在为自己的文员工作骄傲着,怎么一见到从前的人,就什么都不能振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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