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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
人会不自觉的美化记忆。
比如现在的姜浮,已经快要记不清楚幼年时受过的那些苦难,在她的记忆深处,印象最深的是在寒冷的冬日里,在烧着火,暖洋洋的屋子里,啃下的一口苹果。
有时候运气差,苹果已经坏了,却还舍不得扔,拿着小刀一点点把发黑的地方削掉,再切成几块,和妹妹你一块,我一块的吃掉。
“你姥爷找到你的时候,你站在井边。”赵万吉说,“浑身上下都是血,也不说话,就一直哭。”
赵万吉说出的内容,居然和姜浮的记忆截然不同。
“开始村子里的人都以为是孩子掉下去了,赶紧派人下去捞。”
“井是地下水,没连着暗河,水位也不深,按理说掉下去,怎么着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体,但什么都捞不到,孩子就这么不见了。”
“还好你没事,身上的伤口都是擦伤,养养就能好。”
赵万吉说到这里,也不知想起什么,叹了口气,他和姜浮的姥爷是旧识,当年出事以后,姜浮姥爷就拜托他照顾一下在外的姜浮。
这小姑娘看着瘦瘦小小,却有股子韧劲儿,他起初还劝,后来见姜浮一句也没听进去,索性便随她去了。
这一找,就是十三年。
人生里,能有几个十三年呢。
赵万吉说的事,姜浮完全不记得了,她甚至根本回忆不起那口井的模样,更想不起妹妹是怎么丢的。
姜浮说,“我好像对这些东西都没什么记忆……”说到这,她想起姜缘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陌生,但又似乎带着某种直觉的联系,她在看到的第一眼时,就有感觉和自己有关系。
赵万吉沉默片刻,抬眸看了眼白飞光和孟惊鸥,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当着两人的面儿谈论姜浮的私事。
“说吧。”姜浮说,“我真没印象了。”
见姜浮不在意,赵万吉取下眼镜,捏了捏眼角:“严格来说,张凌霜不是你的妈妈,她是你的养母。”
“是她,把你和你的妹妹捡回来的。”
“所以你完全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因为你根本没有父亲。”
赵万吉这话一出,白飞光和孟惊鸥看姜浮的眼神里都多了点担心,显然是怕她伤心。
姜浮没什么反应,这事儿她早就知道了:“嗯,我知道,你说吧,我不介意。”
赵万吉叹气,点点头,讲起了关于姜浮身世的故事。
**
张贾是陇西盘龙镇上有名的猎户,他妻子早亡,一个人拉扯大了三岁就没了母亲的女儿张凌霜。
张贾养了几条好狗,其中最厉害的是一头名唤守山的大犬,它是由中亚牧羊犬和本地土狗杂交的,站起来能有一个成年人高,体重超过三百斤,但脾气很好,对主人的命令言听计从。
那时候野生动物保护法还没实行,家里靠着打猎为生。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当时住在祁连山的腹地,森林里物产丰富,兔子鹿什么的小型猎物都很多,偶尔还有熊雪豹之类食肉动物的踪迹。
张贾以为他会像这样生活很久,却没想到命运的转折来的如此突然。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是个晴朗的夜晚,空中无云,繁星密布。
他拿着猎枪带着三条狗上了山,女儿张凌霜非要跟着去,说下午才下了雨,想去摘黄蘑菇炖鸡吃。
张贾拿女儿向来没办法,只能同意。
今天天气不错,月亮比路灯还要亮,狗走在前面,很快追寻到了马鹿的新鲜粪便。
根据粪便的新鲜程度说明马鹿就在附近,可不知为什么,张贾却感觉到了一种怪异的不安,他环顾四周,很快找到了不安的来源——
太安静了,没有虫鸣也没有鸟叫,仿佛一切能发出声音的东西都突然间噤了声。
张凌霜对此浑然不觉,还在低头寻找蘑菇。
“太晚了。”张贾说,“闺女,咱回去吧。”
张凌霜没听见似的,朝着远处又跑了两步。
一直乖乖跟在张贾身边的守山突然发疯,对着半空中狂叫,浑身上下的毛炸开了似的——张贾从来没见过守山这副模样。
就算嗅到熊的气息,守山的反应也没有这么大过。
张贾感觉到了不对,他握紧了手上的枪,大喊着让张凌霜快回来。同时,他看向守山狂吠的地方。
在漆黑的树林里,影影绰绰的阴影中,他看到了一只蹲在树梢上的大鸟,他以为是什么大型的鸟类,但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
那鸟太大了,足足两三米高,蹲在树梢上,背对着他。
狗还在发疯似的叫,张贾一边呼唤自己的女儿,一边握紧枪,无比紧张往前走,他想仔细看看那只鸟到底是什么东西。
从背面走到正面,他也看清了鸟的模样,那不是鸟,那是个长着黑色翅膀的人,人的手里捧着个东西,圆滚滚的。
人看见了他,突然挥舞起了翅膀,手里圆滚滚的东西掉到地上,咕噜噜的滚到了张贾的脚下,这下张贾看清了,是个双目圆瞪的人头。
张贾被人头吓得放声大叫,与此同时,原本站在他身侧狂吠的守山突然暴起,朝着他猛扑。
张贾以为他要扑自己,差点开枪,谁知守山奔着他身后就去了。
张贾惊魂未定,看着守山消失在森林里,突然想起来,本该在他不远处的张凌霜不见了踪影。
“霜霜!”一瞬间,失去女儿的害怕盖过了人类最本能的恐惧,张贾朝着狗的方向,森林的深处狂奔,“霜霜!你在哪儿啊!!”
他跑着跑着,就在不知道往哪里去时,远处又传来了狗叫声。
就这么一路追,一路叫,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周围的景色越来越陌生,唯有头顶的月亮,一直静悄悄的跟在他的身后。
“爹,爹!!!”张凌霜惊恐的声音在黑暗深处响起,“救命,救命!!”
张贾朝着声音源头狂奔,终于,在拐过一棵大树后,他看到张凌霜倒在地上,怀里死死的搂着什么。
张贾赶紧过去,叫道:“霜霜,霜霜。”
张凌霜睁开眼,也不知道刚才她看到了什么,此时眼神中尽是惶恐,看到张贾也没敢亲近,反而瑟缩的往后退了退,却不忘死死的抱住怀中的东西。
张贾低头一看,发现张凌霜抱着她采蘑菇用的竹篮子,张贾苦笑,心想自家妞妞真够财迷,这时候都不忘记护着蘑菇,他说:“霜霜,是我,是爹啊,你怎么了?”
张凌霜听到张贾的声音,又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张贾一番,确定眼前的人真的是自己父亲后,才带着哭腔,喊了声:“爹,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张贾无比心疼,赶紧搀扶起女儿,打算离开这里,却感觉竹篮的重量不对,问道:“这里是什么?”
张凌霜把食指竖在唇上,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出去再和你说。”
父女二人开始往回走,这片原本熟悉的森林,此时变得怪异的陌生,好像从未来过似的。还好守山争气,一路嗅闻,居然带着他们真的回到了熟悉的大路上。
看着路边眼熟的路牌,张贾总算松了口气,他说:“霜霜,你这篮子里装的什么?怎么那么重?”
张凌霜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她说爹,这篮子里,是仙女儿给我的宝贝。
张贾想起自己在森林里看到的东西,忍不住打个哆嗦,心道这黑灯瞎火哪里来的仙女儿,但他到底是疼自己的闺女,没说什么,道:“什么东西?”
张凌霜掀开了盖着篮子的布,只见不大的竹篮里,躺了两个酣睡的小孩。
张贾脑袋嗡的一声炸了:“你偷人家孩子了?”
张凌霜道:“什么偷不偷的,是人家给我的。”
张凌霜今年三十四,结了两次婚,结果都不好。第一次新郎死在了结婚当晚的宴席桌子上,喝酒喝多了,吐的时候姿势不对,就这么给呛死了,发现的时候尸体都硬了,当天喜事变丧事。
村子小,又迷信,因为这事儿张凌霜挨了好些闲言碎语。
等过了五六年,赶上知青上山下乡,来了个不信邪的城里人又和张凌霜好上了,这次没死在当晚——死结婚的前一天了。
那人结婚的前一晚去上旱厕,冬天,地上全是结的冰,一脚没踩稳,掉进粪坑里淹死了。
至此,张凌霜克夫的名号算是甩不掉了。
张贾也愁,但再愁,他也不允许别人说自家闺女一句坏话,怕闺女一个人被欺负,干脆亲自给闺女搭了间房子,说别怕,爹养你到六十岁,只要爹在一天,就没人能欺负你!
可是就算这么宠女儿,也不能由着女儿去偷人家家里的娃吧,虽然两个娃娃都挺可爱。
张贾:“这不行,你得还给人家!”
“爹,爹。”张凌霜扯着篮子不肯挪步,“这真是人家给我的,这荒山老林,哪里来的人家!”
张贾一愣,想起刚才见到的可怖画面,哆嗦了一下。
“那姑娘说了。”张凌霜脸上有些狼狈,认真道,“麻烦我把孩子送去报纸上的地址,我是替人家帮忙,没偷孩子!”
张贾说:“那人家姑娘呢?”
张凌霜道:“不知道,和我说完,转个身就没了。”
她说完这话,和张贾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看向身后鬼气森森的林子,几乎是一起打了个寒颤。
“算了,先回家再说吧。”张贾决定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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