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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云疏循声而去,拨开浓密的灌木,只见玄苍座下那个有名的“小笨蛋”景明,正一脸痛苦地蜷缩在原地。
景明见到他,原本因不适而皱成一团的脸瞬间舒展开,眼睛像被点亮的星辰,亮晶晶地望过来,语气里充满了毫无心机的惊喜:
“云师叔!你也在这里呀!好巧呀!”
云疏看着他这副全然不设防、仿佛他乡遇故知的模样,心下不由失笑。
【没心没肺到这般地步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位师侄了。】
旋即他又升起一丝疑虑:【以景明的修为,按理说……不该出现在此地。】
他心中这般想着,便也直接问了出口:“景明,你如何也能进入这秘境?”
景明闻言,憨憨地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师叔,我这是运气好!我本来是第一百零一名,但是排我前面那位师兄,他今早不知吃错了什么,上吐下泻,实在来不了啦!所以我就……嘿嘿,被轮到进来了。”
“原来如此。”云疏了然。看着景明那副纯然喜悦、毫无危机感的模样,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然而,蚀灵瘴气的影响仍在持续。景明很快又苦着脸,可怜巴巴地望向云疏,声音都带上了点委屈:“师叔,为什么我还是感觉浑身不舒服,灵力运转起来又涩又疼啊?”
云疏看着他这副如同被雨淋湿的小狗般的模样,难得地生出了一丝耐心,解释道:
“此乃蚀灵瘴气,无色无味,遍布此间。待得越久,侵蚀越深。你且记住,莫要再轻易运转修为,否则灵力会被其污浊,伤及根基。”
景明似懂非懂,但“伤及根基”四个字他还是明白的,立刻乖巧地点头如捣蒜:“哦哦!我听师叔的,不运气了!”
果然,不再强行催动灵力后,他脸上的痛苦神色顿时减轻了大半。
密室之中,数面光镜悬浮,映照着秘境各处的模糊景象。
玄苍的目光原本沉稳地巡梭着,直到其中一面光镜里,映出了那个熟悉到让他眼皮一跳的身影——他那总是一脸憨笑的徒弟景明,正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云疏附近。
“哐。”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是他手中温热的茶杯底座,与桌面磕碰发出的声音。
玄苍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骤然掠过一丝压不住的厉色与怒意,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是谁……将景明放入名单的?”
室内侍立的弟子们瞬间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唯有他的心腹弟子硬着头皮,颤声回禀:“启禀掌门,是……是因原定的第一百名弟子突发急症,无法参赛,按规则……顺延至一百零一名的景明师弟。”
玄苍胸口微微起伏,正欲开口,一股平和却不容忽视的气息已至门前。
“玄掌门,何事如此焦躁?”
君无尘缓步而入,脸上带着一贯的、仿佛能包容万物的温和笑意,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那面映着景明的光镜。
玄苍所有已到嘴边的斥责与怒火,在见到来人的瞬间,被强行压回了心底最深处。他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面上却已迅速挂起了那副无懈可击的、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容,仿佛真的只是在为顽徒头疼:
“让君掌门见笑了,不过是门下孽徒不听话,扰了心神罢了。”
“哦?”君无尘仿佛全然未觉,悠然踱至桌旁,指尖在光镜边缘轻轻一叩,发出清脆的声响,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原来如此。不过,此事倒非偶然。”
他抬眼,看向玄苍,笑意依旧,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是我吩咐下去的。总得留个‘念想’,才好让玄掌门……心无旁骛,莫要中途反悔才是。”
他端起弟子新奉上的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将后半句关乎生死的话,随着茶香一同轻飘飘地咽了下去,留下无尽的空白供人想象。
玄苍袖中的手,在那一瞬间倏然握紧,骨节泛白。但仅仅一息之后,他便松开了力道,脸上的笑容甚至比之前更真切了几分,只是眼底再无丝毫温度。
“原来如此。”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半点异样,“君掌门……当真是好算计。玄某,领教了。”
密室之内,茶香袅袅,光影浮动,唯有无声的杀机,在两位掌门看似平和的对话中,弥漫开来。
君无尘那轻描淡写却致命的话语余音犹在,密室内空气仿佛凝滞。
玄苍面上的笑容却未曾褪去,反而在眸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早有准备的锐光。他仿佛没听到那赤裸裸的威胁,语气甚至更缓和了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君掌门思虑周全,玄某感佩。”他话锋倏地一转,如同毒蛇亮出了淬毒的獠牙,语气依旧含笑,“只是,玄某也备下了一份薄礼,还望君掌门勿要见怪。”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凿入君无尘耳中:
“令郎君临沂公子,天资聪颖,性子活泼。前日偶遇,相谈甚欢。玄某便自作主张,邀他往我玄机派小住几日。如今看来……临沂公子在我玄机峰上,倒是乐不思蜀呢。”
“乐不思蜀”四个字,被他念得意味深长。
君无尘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温和笑意,在这一刹那,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僵硬。
但他到底是执掌天一门数百年的巨擘,失态仅在瞬间。他迅速端起茶杯,借抿茶的动作掩饰了那零点一秒的凝滞,放下茶杯时,笑容已然无缝衔接,只是眼底的温度已彻底降至冰点。
“原来如此。”君无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那……便有劳玄掌门,好生‘照拂’犬子了。”
他特意加重了“照拂”二字,其中蕴含的警告与冰冷,与玄苍方才的“乐不思蜀”形成了无声的碰撞。
话已至此,再多言便是撕破脸皮。君无尘不再停留,拂袖起身。
“门中尚有俗务,玄掌门,告辞。”
他转身离去,步伐依旧从容平稳,唯有那离去时周身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温,以及眼底残留的、毫无笑意的冰冷光芒,泄露了他此刻翻涌的震怒与杀心。
密室门扉轻轻合上。
玄苍独自坐于光影之中,面上温和的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算计。他轻轻摩挲着茶杯光滑的边沿。
【很好。】
【现在,我们才算真正站在了……同一张棋盘上。】
这场合作,从此刻起,才真正变成了步步惊心、彼此咽喉都抵着对方刀尖的死亡游戏。
君无尘离去后,密室内死寂无声。
玄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那面光镜上。镜中,他那傻徒弟景明,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云疏身后,脸上挂着全无心机的、甚至带着点小得意的憨笑,仿佛不是身处险境,而是在进行一场有趣的郊游。
玄苍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我……该如何是好?】
路已至此,箭在弦上。与虎谋皮,已无反悔余地。
是壮士断腕,舍弃这枚意外的棋子,甚至……亲手抹去这个变数?
还是孤注一掷,在执行的钢丝上,为他另辟一条生路?
无数冰冷的算计在脑中翻滚,最终,却被一幅遥远而清晰的画面轻易击碎——
那是很多年前,景明还只有那么一点点高,刚学会说话不久,迈着小短腿扑到他腿边,仰着脑袋,用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望着他,奶声奶气地问:
“师尊,你是我爹爹吗?”
彼时,玄机派上下,谁不对他敬畏有加。这童言无忌的一问,若是旁人,早已触怒于他。他本该斥责,教他明白何为尊卑师徒。
可那一刻,或许是漫长岁月里积攒的孤寂太过厚重,或许是孩童的眼神太过纯粹温暖,他竟然……没有生气。
他甚至,在那张小脸上,看到了自己早已遗失的、属于“人”的温度。
于是,他难得地、生疏地,朝那孩子露出了一个真正的、不带任何算计的笑容。
【原来……这便是因。】
【今日一切纠葛与软肋,皆源于当年那一念之差的心软。】
玄苍久久地凝视着光镜中徒儿鲜活的笑容,那笑容像一根烧红的针,刺在他最坚硬的权谋外壳之下,最柔软的血肉之上。
终于,他像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痛苦、无奈,与最终凝结成冰的决断。
【徒儿……为师……对不住你。】
他再次睁眼时,眸中已只剩下一片深潭般的死寂与冰冷。他抬手,召来最核心、也最隐秘的心腹,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潜入秘境。隐匿踪迹,唯一要务——护住景明。”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中挤出,带着血淋淋的预判:
“若……若事不可为,他真的……出了意外。”
玄苍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他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恐慌与剧痛,说出了最残酷、也最无奈的底线:
“那便……将他的尸骨,完整地带回来。”
“绝不能……沦落于天一门之手。”
这已是他身为师尊,在这盘死局中,能为那个叫他“爹爹”的孩子,争得的……最后一点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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