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眠山川

　　还能这样？！
　　一旁屏息偷听的众人不禁侧目，暗叹不愧是唐队，这种无赖话都说得出口。

　　举到眼前的手已经开始发颤，却还是坚持着没有收回，张连星对上他含笑的眼，叹了口气接过：“怪不得郝苏叫你少爷，挺有脾气嘛。”
　　“不是脾气，是策略。”唐少安终于舒了口气，贼兮兮地笑起来，“不过，我还有个私人问题……”
　　心里的雀跃几乎已经写在脸上，刚要开口，突然被她身后的脸惊得一噎，弓起上身咳嗽起来。

　　阿烛面上还是那副寡淡的表情，只是嘴角要笑不笑地勾起一点：“想问我们九谈什么？”
　　唐少安咽了下口水，感觉自己的头皮随着这点笑意翻了几个波浪。

　　难得地，唯恐天下不乱的唐队沉默得结结实实，咬牙半晌，已经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换了：“……今天多谢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刚好我手头有颗高阶晶核……”
　　“我也救了，怎么不见我的谢礼。”阿烛面无表情，再次打断。
　　唐少安也不动气，头铁地一挑眉：“咱哥俩怎么都好说，女孩子不一样。”

　　谁跟你哥俩。
　　阿烛的嘴角一秒落下。
　　饶是张连星也没想到这个发展，摇头失笑：“把你答应过的事办好就足够了。”又打量一眼他发灰的脸色，嗓音放轻，“撑不住就先休息。”

　　队员的死伤摆在那里，自己也一身重伤，唐少安其实也是强打精神，闻言应声闭上眼——有两位怪物在，确实轮不到他忧心了。

　　眼下告一段落，可后续事宜还需要尽早解决，张连星转头对阿烛说：“恐怕得去城邦呆几天，这段时间注意安全。”
　　这句提醒毫无来由，郝苏以为她对之前的事仍旧心有防备，连忙想要解释，却没想到张连星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她在郝苏疑惑的目光中，有点苦恼地笑了笑：“只是担心城邦会被我失手拆了。”

　　这一个月来，几位队长个个跑断了腿，好不容易能安下心来，转头又接到了“张九谈试图打砸城邦泄恨”的消息。
　　年圣文彻底坐不住了，白天焦头烂额为队员善后，傍晚又踏着夕阳亲自推开了医疗处的大门。

　　唐少安白天睡饱了，这会儿坐在病床上吊着手臂，对来打听情况的一队队长倒苦水：“放心吧，我没看出来九谈有情绪，倒是咱们领主估计要留不住了。”
　　年圣文快四十的人了，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摸着自己短短几天秃了不少的头顶惊恐道：“你说什么，领主想卸任？！”

　　“不是……”
　　唐少安重重叹了口气，心里说不上是不甘心还是遗憾——
　　难得遇到这么有趣的人，没想到会被阿烛先一步盯上，这人又出乎意料地护食……说实话，自己希望渺茫。

　　他摸了摸胸前的伤口，那里还残留着指尖拂过的冰凉温度，沉默片刻，促狭地眯起眼。
　　但那又怎样。
　　——整个军团都知道，他可不是什么知难而退的老好人。

　　于是唐少安笑着，在一叠声的追问中淡淡地说：“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另一边，阿烛没料到自己的威胁无形中激励了唐某，还在任劳任怨充当实验用小白鼠。
　　张连星盯着他掌心被渐渐吸收掉的晶核，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这么长时间以来，对于晶核和异能的融合已经试验过无数次，然而每次都没能如愿。
　　这次近乎透支到了极限，本以为异能会沉寂一段时间，但灵力突然自发运转，不光身体的疲惫修复褪去，异能也随之恢复了一些。
　　哪怕只是微不可察的一点点波动，对于她来说已经是稀奇事了。

　　灵力主要是将外部的能量转化为自己所用，可以通过修炼功法逐渐积累炼化，因此对环境要求比较高；而异能虽然可以通过晶核补充，但似乎更依赖生理条件，全看使用者本身的状态。
　　也就是说，相比于类似借用的灵力，异能才更接近人体本身的力量。

　　本以为两种独立的体系分别遵循着完全不同的运行法则，但照今天的情况看，未必不能相互转化。
　　她摊开笔记本，捏着铅笔划拉了一堆三角圆圈，又随手连了几根箭头。

　　基于张九谈的身体状况，或许这才是无法吸收晶核的根本原因——这具身体被迫延长了退休年龄，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是活人了。虽然能跑能跳、有心跳有体温，但一切器官都处在超负荷运转的状态，一旦她元神离体，怕是马上就会烂成一滩腐肉。

　　然而这样的基础条件经过灵力强化，竟然也会影响异能的恢复速度。
　　如果换作其他人呢？在健康的躯体之上辅以灵力，会不会大幅提升异能等阶？

　　张连星越想越觉得可行，笔尖在空白处点了点，冷不丁问：“阿烛，你异能的极限在哪？”
　　阿烛正默默收拾摊了一桌的晶核，闻言想了想：“大概能把城邦……不，城邦和周围六座城扬了。”

　　谁教你这样量化的。
　　张连星难以言喻看了他一眼，掂量了下用阿烛当参考的成本，怎么想都觉得成本太高，只好先算了。

　　“……如果有需要可以考虑乔白。他临近二阶半，等级不算高，嘴也严。”阿烛没多问地提供备选方案。
　　张连星靠在椅背上活动了下颈椎，望着天花板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他没什么参考性，算啦。”

　　阿烛其实有不少事想问，奈何从脱离战场，当事人满眼都是对知识的向往，他不得不将心里那点小疙瘩按回去。好不容易逮到她告一段落，他迟疑片刻，还是没忍住：“你真的对唐少安感兴趣？”

　　“他很有意思啊。”
　　张连星又直起身划拉了两笔，将刚才一闪而过的想法简略记下，阖上笔记往桌上一推：“邢易太正经，罗一罗二缺少点人类常识，你是个闷葫芦，我不擅长活跃气氛，咱家确实缺个这样的阳光花骨朵。”

　　没料到她考虑的角度如此刁钻，阿烛准备半天的说辞没用得上，不战而败地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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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打算第二天再公布丧尸皇已被解决的消息，但军团内部早已经听说了大概，当天夜里，紧张了大半个月的守卫们难得带了笑，每个人脸上都轻松不少。

　　“真没想到这么快。我记得上次的丧尸皇折腾了小半个月，最后还是领主找到解决的。”
　　“可不是吗，好在这次——什么东西？”其中一人微一晃神，犹疑地往城外看去，“刚才好像有道黑影过去了！”
　　“老四你高兴疯了吧，哪有什么黑影！”
　　“丧尸皇都凉透了，这会儿还能有什么东西？”

　　被叫做老四的守卫眯了眯眼，仔细扫过漆黑一片的城外，将信将疑收回目光：“……可能吧。”

　　身后的议论声重新响起，张连星脚步不停，几息之间融进夜色里。

　　如果丧尸皇拥有的能力仅仅来自复制，在它诞生这短短一段时间内，没有条件接触太多强力丧尸。而它使用的分身、幻象空间甚至读心，无论哪一样拎出来都是足以引发轰动的异能。
　　换做之前可能还会疑惑，但在察觉对方身份的现在，她只感觉恼火——那家伙不可能这样轻飘飘放下，一定还有什么没有察觉到的后手。

　　深林中的小路曲折蜿蜒，两侧挂满了断枝与干枯的青苔，稍远处的景象就看不清了，全被掩盖在黑暗之后，张牙舞爪地对她招手。
　　张连星猛地停步，目光越过晦暗的墨黑，落到不远处一道模糊身影上——
　　对方对她的到来早有预料，正静静站在树林的阴影里，见张连星不再往前，还主动迎上去几步。

　　“你真的很聪明。”
　　出乎意料地，它似乎并没有多少敌意，不再刻意变化的脸上是再常见不过的灰青，在月光映照下还带着笑意：“怎么一个人找过来？是对自己有信心呢，还是不相信你身边那位‘好队友’？”
　　语气有点奇怪，不像敌人，反倒有种诡异的亲昵。

　　这种挑拨早已经见怪不怪，张连星连反驳的兴趣都没有：“你不是丧尸皇。”
　　“我不是丧尸皇还能是什么？”它的表情几乎和正常人类一样了，看着她露出个苦笑，“分身被你干掉两只不说，现在还要被怀疑本体，真令我伤心。”

　　张连星没说话。
　　她直觉有什么不对劲，一时又说不出这种违和感是什么，索性直接速战速决。

　　“……烁烁？”
　　熟悉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毫无预兆地打断即将出手的白雷，张连星整个人霍然一震！

　　“烁烁，回头看看我呀。”
　　见她一动不动，身后的声音只好放得更轻，像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你一定奇怪过吧，为什么邢易在这里，我却不在？”

　　那道女声一字一步越靠越近，转瞬之间已经贴上后背，呼出的气流轻轻扑上后颈：“因为我……变成丧尸了呀。”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肉眼难以捕捉的微小反光一闪而过，趁着张连星心境动摇的刹那刺来，却在仅剩毫厘时，被一只手稳稳握住。

　　张连星扬起嘴角，垂眸发出道嗤笑般的气音，却不是对着身后那道扰乱心神的声音，而是浅笑着凝视眼前的“丧尸皇”。

　　心思沉重的人瞳孔极深，张连星更是黑得妖异，平时隐在笑意之后看不出来，一旦像这样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谁，就能看清里面藏得极好的森渺。
　　可此时，那片黑沼边缘凭空漫出一层细碎的金色，如日光的倒影，粼粼地栖息在岸边。

　　她早有猜测，眼下只不过是再次确认：“难为你殚精竭虑，要骗过阿烛，要控制驱逐者，还要在丧尸皇身上动手脚。可是没想到这么久不见……”
　　张连星五指一握，身后的东西没得到半个眼神，还未动手就顷刻间被绞杀：“还是这副见不得人的窝囊样子。”

　　两张同样挂着笑的脸孔在月色下相对，只是眼睛里全然没有温度，血肉飞溅中，“丧尸皇”不置可否地笑笑：“能被你这样讨厌，真是不胜荣幸。”

　　话音未落，只见对面的人疾雷般消失于原地。
　　“丧尸皇”疾退，抬手间数十道半米宽的冰棱挡在身前，然而层层叠叠的坚盾仿佛一戳就破的薄纸片，随着指尖寒光一闪，齐刷刷断成几段。

　　清脆的断裂声不断放大，它终于意识到对方处于盛怒的状态，表情顿时一变：“怎么生气啦？心肠真硬——嗯？”
　　最后一块厚冰破碎，眼前却只有诡谲的密林，不见张连星的身影。

　　“哧——”
　　暗色液体在空气中炸出一蓬浓雾，“丧尸皇”不由向前踉跄一步，又被不知何时穿透后心的雷链锁在原地。
　　它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半截身体突然从伤处猛地迸开！

　　“心软能当饭吃？”
　　腥臭血雾当头罩下，张连星不闪不避，隐隐的金色静静对上那双没有瞳仁的眼：“我说了，你活不过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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