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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夜含羞芙蓉三变
不大不小的客房,室内干净整洁,所需物什一应俱全。原湘湘放下行李,独自一人坐在床边。
她看着手中的短刀,若有所思。
她还记得临行前的那一晚,铁匠师父照例先去村东头打酒,再去村西头买肉。
好酒好肉,恍若昨日。
待他归来时,天色早已黑透。
兰姨接过他买的酒肉,就去后面厨房忙活。原湘湘本来想去厨房帮忙,可不料前脚刚抬起来,后脚就被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叫住了。
他道:“湘湘,我捡你多少年了?”
“十年。”原湘湘不假思索。
这件事,她也永生不会忘记。
如果说,鬼观音将她从尸山血海里捞了出来;那眼前这个男人,便是把她从路边野坟里扒了出来。
“还记得师父当年的样子吗?”
“记得。”
“那还记得当年你自己的样子吗?”
原湘湘蓦然住了口。
她转身拖了一把椅子,静静坐在男人身旁:“也记得,两个快死的乞丐,一个老乞丐和一个小乞丐。”
男人听她那样说话,不气反笑:“哈哈哈哈!!是也是也!”
原湘湘看着他高大粗犷的身体,猫儿似的蜷在一把小竹椅上,心中一时之间也涌出诸多不舍。她静静看着男人不说话,眼底慢慢泛出一股酸涩。
“师父怎么救的你?”
“因为卷毛。”
也正是因这一头少见的天然卷毛和俩人的大眼睛,不少人初见时,便把师徒二人当作真父女。
每逢有人见到师徒俩一同出门,总有人要夸一句:“秦师傅这是你家女儿啊,长得还真是随你呀,眼睛又大又亮!”
不过,这个时候原湘湘都会把自己小小的身子紧紧藏在铁匠师父的身后,然后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给人看。
这时,男人总会轻轻勾勾手指,顺着衣摆摸过去,然后将身后那湿湿凉凉的小手握在手里。
此刻正男人歪在小竹椅上,吱吱呀呀的,胸脯横阔起伏,两弯粗眉黑如刷漆,面上带着笑意。
“还是你非要缠着我来着。”男人伸展着壮硕的肢体,闭目仰躺在椅子上,悠悠说道,“不要忘了师父呀~晚上要不要陪师父喝两杯?”
“不要。”她斩钉截铁。
“啊,湘湘你又拒绝老人,酒可是个好东西,能让人见到一切想要的东西。”男人抚心叹气,“我真是造了什么孽啊,又养了个小没良心的,搁这儿天天气我。”
“不要。”她再一次严词拒绝。
那天晚上,湘湘最终也是一滴酒未沾。
因为她觉得男人喝的酒太辣太呛,一点也不好喝。
可既然如此,为何那个男人还特别爱喝酒?
男人独自饮酒也就罢了,那晚上还非要缠着兰姨喝酒,最后二人都醉倒在桌旁,不省人事。
“真是女儿大了也留不住。”男人昏睡时口中也不忘痛骂。
原湘湘将他们二人各自安排妥当后,又把屋中打扫如常,方才收了行李,恋恋不舍地离去。
如今,当她坐在遥距铁匠的千里之外时,因缘际会之下,才开始思考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从荒野相遇,到山间相依……再到月夜醉别……
“师父,你是不是故意的。”她端详着手中的雁栖,自言自语道。
玄青色的刀鞘上镌刻着金质暮草纹路,交叠纵横,恰如雁鸟环飞。
大雁会飞回到何处呢?
这刀真如两年前赠予之时所说的那般,只是一份防身礼物,留个念想吗?
故意地在那天喝醉酒,好让我离家吗?
她正思忖间,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笃笃”不停的敲门声,这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思。
听这敲门的节奏,不开门她也知道是谁。
“进来。”
“吱呀”响了一声又一声,柳折舟提着食盒,仔细关了门,才施施然落座。
“湘湘姑娘手中的这把刀确实稀罕。”他从见到原湘湘第一眼时便这样说道。
“你想说什么?”
柳折舟合上扇子,将食盒中的小菜一盘盘摆在桌上。
他道:“我想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原湘湘抬眸看过去,眼前好一朵迎风招摇的盛放芙蓉,就连灿灿桃李也霎时失色。
二人这顿饭吃得既不晌午也不晚上的,饭毕,柳折舟就收拾完提着食盒回去睡觉。
用饭时,她就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
柳折舟虽然还跟以往一样笑着说着,但他眉宇间却始终沉重,不似往日那般轻盈。
原湘湘趁他傻笑的时候,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触手灼热,烫得厉害。
“我不知怎么就染了风寒,明明这两日也不冷,衣食也未变……我忘了风寒高烧是什么样子了,所以就没当回事……反正浑身上下也一直在疼……”他又开始支支吾吾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胡话。
原湘湘赫然长叹一口气:“烧糊涂了。”
“湘湘姑娘,这都是小事……”
柳折舟一直说着没事,直到看着原湘湘吃完饭后才收拾完毕离去,他说睡一觉即可,要原湘湘不要担心。
话虽如此,本来就该买酒作药引的。
她提着柳折舟的钱袋下去找小二买酒。
小二又对她说:“姑娘可是来买‘醉春烟’的?我们家的酒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所以就单开了一家门面,姑娘得去隔壁那条街,去找我们掌柜的买。”
她又去了隔壁那条街,见到了肥头大耳的老板,从他那里提了两坛子醉春烟回来。
“姑娘,若是用醉春烟祛风寒,最好热饮。”那老板叮嘱道。
她点点头。
回来后,又花了些钱和小二借了火和药罐子,她就携了一坛子酒和一包药在后厨一侧单开了一个炉子。
不开坛子她到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同,那泥封一拍,原湘湘顿时浑身一震,清冽之气扑面而来,仿佛全身都被酒液濯洗了一般,神识清明。
“这就是好酒吗?”她又凑近闻了闻,“果然和师父喝的不一样。”
半坛入药,而后还剩一半。
这不加热倒还好,即便混了中药,酒气依旧清香扑鼻,勾得她左思右想地坐不住。
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住,想到家里那个铁匠师父对酒的痴迷模样,原湘湘决定趁此机会,喝一口试试。
“师父,湘湘今日就代你先喝,权当你也喝过了。”思及那个男人的神态,她抱起坛子,学着那个男人的样子,吨吨饮下。
“还有一坛,应该够柳折舟用的。”言毕,因为喝得太急还打了个酒嗝。
喝完之后,你若问她有何不同?
湘湘直摇头:“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同,因为此前没喝过,但这好在何处我也不知。”
待她煎好药酒之后,暮色已浓。
原湘湘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提着药酒和木盆布巾去寻柳折舟,步履微浮。
她还记得柳折舟的药酒没喝,还有用酒擦拭全身,还有发热要降温。
推门而进时,柳折舟已然睡醒,披着外衣乖乖坐在床畔,手里不知看着些什么东西。
烛影下,他的修长身姿宛若一弯压枝花。
她照常放了东西,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柳折舟今天长得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好像柳折舟变得更软和了。她这么感觉的。
“喝。”她把一碗黑乎乎的药酒递过去。
眼前的那人摇摇晃晃着,朝着她颤颤伸出手来,却又停留在半空,犹豫不决。
对面的人好像偏着头,似乎不太想喝。
“你快喝,喝了才能好。”她一屁股坐到床边,直勾勾盯着眼前之人。
随手一拍,掐住柳折舟的下颌,微微用力,是他张开了嘴。
原湘湘眉头紧蹙,想要努力聚起神思来。
她总觉得眼前朦朦胧胧,脑子里也恍恍惚惚的,似乎有一丛盛放着的白芙蓉立在她的眼前,而她就是那从园中路过的人。
人呢?她不解。
幽人竹桑园,归卧寂无喧。
直到看见那花丛中浅浅化出一个美人来,美人摇摇晃晃的虚影饮完药酒她才长舒一口气:“这才对嘛。”
自己开怀一笑:“你真好看。”
房中静寂,人影交叠。
“脱!”她十分清晰地喊出一声。
眼前朦胧娇花霎时如风吹一震,抖落清雨几滴。
她直挺挺地就去提酒开封,新酒坛还没倒出多少,清冽的酒香就已然袭满屋室。
酒气弥天,恰如风云过处,雨连天。
原湘湘一手提着酒一手拿着粘湿的帕子,杵在原地往那儿芙蓉花丛看,左看右看,也不见一个人影。
只有一丛染了红的芙蓉立在园中,斑驳陆离,花瓣弥香。
“真好看。”她不禁又脱口而出道。
恰逢此时园中风起,那花迎风招摇,花色更艳更红了半分。
原湘湘僵着腿便走了过去,她不知自己怎么突然身处一方小院中,她只记着要找人,还得给那人用酒擦身子。
竹篱越墙,深树掩枝,藤萝映门,小径落香。
“好可惜好可惜好可惜。”
她心里想着从这小院中走出去就好了吧。
于是便朝着那芙蓉花走去,可奇怪的是,无论怎么走,都绕不出这方小院,四面竹影翻腾,眼前花丛生色,愈加红艳。
“妖……妖……唔,不对!”她感觉自己在奔跑,可实际上她的脚步沉重,几欲摔倒。
她看见花丛中伸出两只又细又白的长手,手指修长,指尖细腻,好似那花蕊沾露。
那手朝她招摇着,似乎在要她过去。
耳边纷纷杂杂,似有若无,又忽远忽近,朦胧话声似雨声,滴滴如珍珠落玉盘,小园起风夜微凉。
“花……花精!”最终,寻路无疾而终的她一头栽倒在芙蓉花丛中。
终是,千言万语也无言,一缕幽芳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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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芙蓉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果把他们俩作为单篇灵异故事,那一定是芙蓉花精柳折舟和人类少女湘湘的故事。
本来这一段是为了写酒醉公主抱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写的时候,公主抱就从键盘里消失了


幽人竹桑园,归卧寂无喧。——王昌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