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夜雨（群像）

　　第44章

　　时间不会倒流，在伊洛温的讣告发出后，白尔特已经昏迷了两天。轮班到她病房外站岗时，诺尔一想到里面那个人就这样垮了，自己也随之失去了留在这里的指向，满心迷茫。看了看自己半年来存的工资，加上妹妹平时本就省吃俭用存的结余，其实即便离开这里那也够了。

　　如果可以的话，诺尔想提出辞职。但这也意味着她将弃白尔特而去，对此她又有些犹豫。不为别的，就为她们都是外城人，而且白尔特还躺在病床上。

　　“唉，到底要昏迷到哪一天呢…”

　　“快点醒过来，我们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啊…”诺尔不仅为白尔特叹气，也在为外面动荡的局势忧心。

　　中庭不久后再次开庭，经过所谓的重新调查，宣布法莎对布卡帝国的列证不成立，缇亚帝国也决定撤销对布卡的上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法莎是彻底孤立无援了，不仅缇亚和古纳，连枫莱都要求他们赔偿，表示自己受到了损失，布卡也怕落下风地提出诉求。

　　面对各方趁火打劫的无耻要求，法莎帝国内部尤其是外城人已经怒不可遏，但当人们听闻王族愿意答应他们的要求，进一步出卖外城人的家园和劳力以求保全内城人自己的安危和利益时，他们的怒火彻底被点燃。

　　烽火燎原，法莎的外城各处都开始爆发抗争，如果你身处古纳或布卡，那就一定能看到铁青的一墙之隔，天空中漂浮着一层淡淡的橘光。

　　这也是百年不见的光景了，高墙隔绝了大部分的声音，却隔绝不了其他外城人备受鼓舞的心，这心跳如同战鼓一般，引得僻静处也雷鸣不止。那些尚且处在混沌与黑暗的人们之间，没有语言，无法通信，但心中怀揣着的期待是相同的，期待法莎内环的高墙被推翻的一天到来。

　　或许，也不用等到法莎内环的高墙被推翻的那一天了，此时已是千里寂静，乌尔德的家里还有灯光亮着，在地下室。与她一同围坐着的几个人，瞳孔里闪烁着不同色彩的宝石，他们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商量同一件事。

　　“这些就是伊洛温留下的计划了。”

　　“针对各方的情况，计划有所不同，当然也是接在你们现在的工作之后。”

　　“尤其是法莎的各位，你们最近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听乌尔德严肃地说着，人们沉默地点点头，然后听她又补充道：“还有通行证的效力，伊洛温走后恐怕也不会维持太久了…”

　　乌尔德话毕，气氛愈发沉重而压抑，人们既像在为伊洛温的离去默哀，又像是在为明灭不定的未来感到忧愁。但是不管怎样吧，乌尔德再度开口安慰众人，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更何况法莎那边离曙光越来越近，他们没理由浪费伊洛温可以说是用生命创造的机会。

　　过了几分钟，人们终于开始相互拥抱，互相鼓励，继续相信同一个理想。

　　等到把所有人从地下室用地道送回其他驿站，乌尔德才熄灭了灯，端着烛台走上来查看卧室，孩子们都还睡得香甜。乌尔德又收留新的孩子了。她手边这张床，曾经是诺尔的，看着上面孩子的睡脸，乌尔德不禁担心起诺尔的状况。

　　按照伊洛温曾经的指示，乌尔德在外城寻找到了诺尔，然后把她送到伊洛温身边，帮助完成计划。谁知如变故横生，诺尔在留在内城不仅失去意义，还有可能遇到危险。

　　“希望诺尔能够平安…”乌尔德吹灭了蜡烛。

　　心里想着希望她平安，不如真的见到她平安，在经历了漫长的流浪之后，白尔特醒了过来。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愿醒来，醒来就意味着要面对现实，从站在她床边的诺尔口中她得知，伊洛温的葬礼还没有举行。

　　白尔特整整昏迷了三天，今天是第四天了。

　　到今天缇亚迟迟都没给伊洛温举办葬礼，原因不得而知，人们对这反常行为众说纷纭，其中最多的猜测是伊洛温不过是假死。

　　诺尔也如此鼓励着白尔特，万一呢？尽管她并想不通为什么白尔特会痛苦到这个程度。

　　假死吗…仔细想来确实有几分道理，白尔特却不敢那么乐观，希望破灭比没有希望更令她绝望。现在白尔特也面对起诺尔正头痛的问题，伊洛温不在了，她现在怎么办？但是对于诺尔而言，问题已经解决了一半，因为白尔特醒来了。

　　“队长，您继续休息吧，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看白尔特还是一脸恍惚，诺尔也没忍心再去提后续的事，转身开门离开了，埋头往前走了两步差点撞着迎面走来的人。急忙停下脚步，诺尔抬头正要说对不起，发现来人是露佩塔后，她的视线立刻移向一边，然后才道歉。

　　自伊洛温出事那晚后，她们二人间就弥漫着莫名的尴尬，主要是诺尔尴尬，她的双眼还如同孩子一般纯真，无法直视残酷的人心，尤其是她自以为亲近的人。

　　越靠近，越灼烧，露佩塔又朝她走了一步，诺尔能想到的还是只有逃。

　　诺尔绕开走后，露佩塔也去看了看白尔特的情况，她心里很清楚这个结果的幕后主使是布卡，但她依然假装毫不知情地安慰了白尔特，再离开。白尔特全程不见任何对她这个布卡人的迁怒，都不过是随时被弃车保帅的棋子，只有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人，才会感到痛苦和愤怒。

　　所以露佩塔想找个机会和诺尔好好谈谈，她看着手环上诺尔的定位，只要她想，随时她都能找到诺尔，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诺尔被真相摧毁。

　　那么关于伊洛温死亡的真相又是怎样的呢？白尔特就算不敢乐观，但在每个被绝望侵蚀的瞬间她也忍不住去设想了。

　　难道凭借着这种自欺欺人的希望就能支撑她站起来了吗？失去伊洛温的指引，自己是不是什么都无法做到？今天，当白尔特看到诺尔对自己投来的期盼的目光，以及听出她几次的欲言又止时，白尔特感到了深深地惭愧，现在可是还有人在需要她啊…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人…

　　“可以…扶我起来吗？”白尔特用诺尔应该能看懂的手语示意。

　　诺尔果然看懂了，把人扶起来，白尔特下半身还在被子里，她又打字叫诺尔把现在中庭的情况详细说说。诺尔顿时双眼泛光，庆祝白尔特振作起来的同时，她也庆祝自己终于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目前特勤队还是由蕾拉代理队长，总长是新来的大腹便便布卡人，现在各方的眼睛都盯在法莎身上，但并没有任何帮助他们的意思，要求他们把外城问题处理好了之后继续赔偿。

　　听到这里白尔特不禁要想，伊洛温的死亡是不是她诚心以身入局？打破平衡，开启混乱，从而创造机会。

　　如果真是这样，无形之中白尔特和诺尔都不用再背负罪孽，不必承受钝刀慢剐之苦，这算伊洛温的慈悲吗？然而自责和不舍的利刃却于此刻穿心而来，白尔特因猛烈的疼痛瞬间出神了。

　　明明这一天的到来本就如这利刃飞驰，或早或晚，白尔特却依然无法接受伊洛温突兀地离去。没一点告别的，那么令人猝不及防，好似根根拆掉她的肋骨，再将她的内脏一件件掏空。诺尔看出了白尔特表情的呆滞，赶紧摇晃了她的肩膀好几下，然后她才慢慢回神，半掩着面和泪，请诺尔继续说下去吧。

　　诺尔正要说什么，紧接着也像是有顾虑地顿了顿，不过她皱皱眉，还是决定要实话实说：“您恢复行动力的话新任的总长恐怕…”

　　“恐怕不会再任命您为特勤队队长。”

　　“您需要有这个心理准备。”诺尔神情严肃。

　　白尔特听后只是淡淡一笑，用发声器道：“毫不意外啊…”

　　“毕竟这件事我也算失职了嘛，降职是应该的。”

　　诺尔看得出白尔特分明是在掩饰痛苦。那么在失去队长这个关键位置之后该怎么办？她们这会儿没再讨论，诺尔出于不想多给刚刚振作起来的白尔特压力，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走出去几步，在四下无人的楼梯间拐角，她又遇到了露佩塔。诺尔停下脚步，这次并没有逃。

　　银发女孩儿像是等她许久了，眨眨眼睛，率先开口对她说：“已经把事情告诉队长了吗？”

　　“嗯…谢谢你…”诺尔摸摸脖子，显出几分忸怩。

　　露佩塔继续说：“无论为了什么，都不要成为弃子好吗？”

　　“嗯…”

　　诺尔一时间又不敢和露佩塔对视，所以凭借着点头，低下了头。因为昨晚露佩塔找她谈心时，她坦白了自己猜到刺杀会发生的同时还能那么淡漠的原因，就是她不想被卷进去。而诺尔并未如她一般坦白自己正揣着怎样的秘密在行动。

　　其实露佩塔本就没有想打听的意思，她静静看着诺尔忸怩局促的模样，就像那时送她木雕时那样。露佩塔心想，或许很快就再也见不到了吧，这种表情，她慢慢转身，一言不发地朝楼下走去。诺尔瞄到她走了，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却是什么话都没再说，各自回到岗位。

　　白尔特第二天完全出院了，她来到新任总长面前报到，这个傲慢的男人坐在伊洛温的位置上，借她遇刺一事，三句不离对白尔特的怀疑。

　　这惹得白尔特十分火大，不过确实也没人对白尔特和朱迪追究大的责任，白尔特明面上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明白他这是想逼自己自觉离开。白尔特也没意气用事到因为不想明天见到他这只占鹊巢的鸠而中计，等到他确实想借题发挥降了她的职，白尔特才会接受，如此一来白尔特还有回升的机会。

　　对此两人都心知肚明，所以新任总长也没当即撤掉白尔特，而是让她官复原职，他相信之后还有的是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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