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生

　　谢绝抬起不知何时又垂下的视线，亲手将季域之卷起的衣袖重新拉下来，连带着把情绪的褶皱都一同抚平。

　　做完一切，他才将季域之的手臂重新放回身侧。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狡黠，季域之恍惚间好像又从中看到了点儿当年的意气风发。

　　“所以要是我被不怀好意的人暗算，届时，还要麻烦仲裁长大人捞我出来……”

　　“好。”

　　季域之的手被拉着，没错过谢绝抬起眼皮时，眼尾顺道带起的一抹笑。

　　谢绝身上好像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

　　只要这个人对着你笑，对着你提要求，都等不到话音里的“好吗”落下，你就会被迷惑得只能回答“好”。

　　手臂被放下，重新垂在身侧。

　　季域之后知后觉地思考起谢绝的话，虽然他不愿面临这个现实，但是现在两人确实孤立无援。

　　一旦出事，他没有牵连别人的习惯。

　　他们俩之间，至少要保住一个。

　　季域之不再阻拦，谢绝作势要伸手确定下注方。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向谢绝的决定，目光灼灼。

　　谢绝对面的莫向东一手握着一枚正字筹，眼都不眨地盯着谢绝的手。

　　他现在只有两枚筹码了。

　　最小的一枚，他刚下出去。

　　他紧张到几乎难以呼吸，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如果谢绝敢拿这么多钱和他们站在一边，就更加说明了他们的选择是对的。

　　证明他们的选择，值得有人往里一掷千金！

　　赌场里的人有一个共识。

　　赌注越大，希望越大。

　　明明都是如同站在悬崖边的缥缈不定，赌注和希望碰到一起，居然能将赌徒心中陡峭的悬崖夷为平地。

　　即使谢绝像现在这样，站在他的对立面，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二十万的对立面，他按比例可以瓜分的金额可是想都不敢想！

　　他可是下了一枚一笔正字筹！

　　那可是一千息！

　　三百万居民币……

　　他这辈子可都赚不到三百万居民币……

　　要是赢了，按这个比例，他就能赚到一家人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他还年轻，有了这笔巨款，他今后生命的每一秒，都将拥有富翁的价值！

　　谢绝看向赌桌上的两块生死键，一黑一白各占一半，共同组成包住骰子的同心圆。

　　他伸手落在桌面的白方，屏幕识别到有人下注，自动触发一个震动的反馈。

　　白键跟着下坠。

　　如同在满是黑子的棋盘上，落下仅有的一枚白。

　　但白子本就后行。

　　莫向东的眼睛越睁越大，眼球里的黑色几乎要把不多的眼白蚕食殆尽！

　　他大笑着拍桌！

　　“赢了！”

　　又因为太过兴奋，差点把手里握着的筹码扔出去。

　　筹码好似被紧紧嵌在肉里，随着拍桌的动作，越陷越深。

　　人群的导火线被他的笑声重新点燃。

　　新一轮的欢呼声如同猝不及防到来的海啸！谢绝的回答仿佛也在无声地刺激着周遭的尖叫。

　　“我押‘生’。”

　　谢绝的听力没季域之那么超常，却也被震耳欲聋的尖叫和欢呼声吵得想当场挖个防风洞进去躲清净。

　　他不太喜欢吵的地方，又开始无意识地用指甲掐按掌心的软肉。

　　焦虑的视线在人群中飘来飘去，试图寻找一个抓得住的支点。

　　但人群除了尖叫就是笑，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

　　他先看了人群，这下就有借口顺着往季域之身上看，合情合理。

　　谢绝为自己的想法赞赏地点点头。

　　他刚要越过人群看向季域之，视线却无意间扫过陈述，他转头的动作一顿，终于看清了陈述刚才背着他搞的小动作。

　　他不由凑近身体，想仔细看看陈述在搞什么名堂。

　　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和留言不断增长，界面不时弹出几个“正字筹”的样式，大概是数额达到后自动生成的特效。

　　屏幕不断弹出新的下注提示，陈述就不断点击接受。

　　谢绝眯了眯眼。

　　原来是线上赌盘。

　　陈述没注意太多，手上还操控着手机界面，暴涨的贪心让他对谢绝的靠近一无所觉。

　　“赌这么大？”

　　谢绝的话来得猝不及防，陈述吓了一跳，心虚地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手机刚脱手，就被谢绝眼疾手快地接住。

　　他将手机拿在手里，把屏幕凑近了看。

　　终于将参赌人数看清。

　　陈述不知何时偷偷同步开了线上赌盘，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投了不少钱进去。

　　陈述心虚又不敢多言，不停用眼睛瞟谢绝。

　　“谢，谢先生，我……”

　　他心里焦急自己刚开的盘，得赶在谢绝揭榜前把盘子再扩大点！

　　不然谢绝一揭榜，这盘后续就没得赚了……

　　谢绝看过，无所谓地把手机放回陈述手里，他的视线重新扫过人群，这次不是漫无目的和掩饰目的的作秀。

　　他边看边估算人数。

　　现在，他的视线终于经过人群，如愿以偿地落在季域之身上。

　　两人对视后默契地朝着彼此的方向走了两步，肩膀靠在一起。

　　谢绝先开口。

　　“长官，现在赌这个盘的，总人数不低于一万人。”

　　季域之眸色微动。

　　听谢绝叫他长官，感觉还真不一样。

　　“一万人，算大盘吗？”

　　谢绝点头。

　　“算，陈叔的影响力比我想得要大。”

　　季域之还是不太懂大盘的概念。

　　不过他看过一眼上次人口普查的最新数据，整个中心区的现存居民人数，也不过一万出头。

　　他也像谢绝一样扫过人群，估算人数。

　　这层赌场差不多站了三千。

　　“这种人数的盘少见吗？”

　　谢绝听他这样问，将过往所有经历过的赌盘都在脑内过了一遍，算算比例，最后给出答案。

　　重的答案他说得轻。

　　“史无前例。”

　　*

　　“恭喜您！揭榜成功。”

　　谢绝不想再听人群的欢呼声，接连爆发第三次世界战争。

　　他希望世界和平。

　　赶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动作熟练又精准，快速操作为赌盘接了榜。

　　他将赌盘新生成的契约书握在手里，慷慨大方地为赌徒们喜上加喜。

　　大概是二战碰到三战，相同分贝的欢呼声连连看似的瞬间抵消。

　　季域之看着谢绝手中展开画轴的契约书，在背面看到了联盟理事庭的logo。

　　季域之：！

　　这契约甚至是官方的，也就是说，这契约是真的有效力，带着制造契约书的易能者能力，强制执行！

　　除非死亡，终生有效。

　　谢绝用一种近乎诡异的办法，让人群重新静默。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水笔，在这份生死契上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唰唰”两声，他收了笔。

　　季域之在契约书的右下角，看见了墨迹未干，新写上去的名字。

　　【契约者：谢绝。】

　　这一层线下在现场的，以及线上参与赌盘的赌徒加在一起，足足上万人！

　　史无前例的大盘。

　　赌徒们狂喜后同时闭眼合上双手，为身处赌场中心的两个人祈祷。

　　两人仿佛被赌徒虔诚地捧上神坛，共同迎接这份目的是死亡的朝圣。

　　季域之不介意被万众瞩目。

　　身在风暴中心，他还有心情对谢绝动歪脑筋。

　　“他们大概都在祈祷我们死在副本里，两个人一起死，那叫什么来着？”

　　谢绝和季域之玩起了益智小游戏般的一问一答。

　　“殉情。”

　　谢绝没管季域之讶异的表情，系统识别到揭榜人和下注人重合，自动触发兜底机制，给了勇者最后一次确认的机会。

　　赌桌下的全息屏画面一扫而空，华丽的虚拟金币被像垃圾一样倾倒，弹出一个大大的确认按钮。

　　他看都不看，毫不犹豫地按下【确认下注】的按钮，将二十万易金全部投进奖池内。

　　“叮叮！”

　　那是数不清的金币贴在一起砸出的声音。

　　【确认无误】

　　桌下屏的显示一转，最后一次变换画面。

　　榜单任务的副本生存率被加粗标红，在屏幕上一蹦一蹦，本意是想彰显揭榜者的勇气。

　　但此刻，屏幕上鲜艳夺目的“0%”，如同在为所有押了死的赌徒报喜！

　　谢绝迎着所有赌徒几乎癫狂的神情，自顾自地看向季域之。

　　概率为0，但他信仰胜利。

　　概率为0，但他的信仰胜利。

　　明明都是如同站在悬崖边的缥缈不定，赌注和希望碰到一起，居然能将赌徒心中陡峭的悬崖夷为平地。

　　“但无论胜率多低，我都押你赢。”

　　*

　　包间内。

　　风衣男人看向眼前的全息屏，上面实时转播着监控画面。

　　这一层所有的监控仿佛都被人为操控，和赌徒一样追随赌场此刻的核心人物。

　　他忽略画面上两人的含情脉脉。

　　他实在不想在热闹的赌场里，看这种不合时宜又无聊的爱情片。

　　视线转向手中的手机画面，上面正卡在他的下注提示上。

　　【下注金额：“三笔正字筹”两枚（参考价值：二十万易金）】

　　【取消】【确认】

　　他还没确认，眼前忽然被一条新的紧急提示覆盖。

　　【一轮揭榜人已确定，一轮赌盘将在十秒内关闭，请及时下注！】

　　现在不下，就只能等二轮再加注了。

　　他把提示叉掉，眼前重新回到下注界面。

　　界面的下注金额在有人揭榜的瞬间暴涨！大大小小的特效叠在一起接龙，把虚拟赌桌盖得严严实实。

　　男人嫌蹦出来的特效声音烦，按住音量减键没停，直到一格不剩才收手。

　　右下角实时显示着线上赌盘的奖池总金额。

　　【实时统计：“二笔正字筹”四枚……】

　　【开盘时长：三分钟。】

　　线上开盘三分钟，四万易金？

　　除非一轮揭榜人死在副本里，这盘才有机会继续往上加注，二轮三轮地往后推，等待新的揭榜者。

　　对于这种难度不低的大盘，一盘加到十几轮甚至上百轮都是常有的事。

　　他微微抬起下巴，又扫了眼监控屏幕上的谢绝，最后收回视线，伸手给下注提示按了【取消】。

　　这个人揭榜，这盘哪能等得到二轮加注？

　　他才懒得去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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