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不问意

　　先帝大行，国不可一日无君。在暮云的铁腕掌控、顾清晏的明确支持以及蔺无殇、凌无非两位权阉的默许下，年仅十六的靖王顾弘于国丧期间，在一片复杂而压抑的气氛中，于太极殿登基，成为大周新帝，改元“昭武”。

　　登基大典虽依制举行，却远谈不上普天同庆。龙椅上的少年天子，身着略显宽大的十二章纹衮服，面容尚存稚嫩，但那双扫视丹陛之下文武百官的眼睛，已初具帝王威仪，沉静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深知，自己坐上的，并非安稳宝座，而是火山口。

　　朝堂之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先帝留下的烂摊子千头万绪：国库因连年用度与先帝晚年奢靡而空虚；吏治腐败，积弊已深；各地藩王态度暧昧，尤其是手握重兵的几位皇叔，对新帝能否坐稳江山持观望态度。

　　而最迫在眉睫的威胁，来自外部。

　　昭武元年的春天尚未完全驱散寒意，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便如同凛冬的寒风，狠狠刮入了刚刚稍有起色的朝堂！

　　“报——！北境急报！草原王庭撕毁和约，集结二十万铁骑，以我大周国丧、新帝年幼为由，悍然南下！镇北军寡不敌众，连失三城！北疆门户雁回关告急！”

　　军报如同惊雷，在金銮殿上炸响！群臣哗然，人人色变！

　　草原王庭！他们果然不甘心仅仅损失一个公主和些许死士！趁此国丧新立、根基未稳之际，大举入侵！雁回关若破，北疆千里沃野将无险可守，铁骑可直逼中原腹地！

　　龙椅上，年轻的昭武帝顾弘脸色瞬间绷紧，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殿下群臣：“众卿，有何对策？”

　　殿内顿时议论纷纷。有主战者慷慨激昂，要求立刻调兵遣将，御敌于国门之外；有主和者忧心忡忡，认为新朝初立，宜稳不宜动，建议派遣使者议和，暂避锋芒；更有甚者，隐晦地将矛头指向新帝，暗示若非主少国疑，草原岂敢如此猖獗？

　　争吵声中，一道玄色身影越众而出。他并未穿着亲王冠服，仅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正是安王顾清晏。

　　他走到御阶之下，对着龙椅上的顾弘，抱拳躬身，动作干脆利落，声音清朗，掷地有声：

　　“陛下，臣，顾清晏，请命！”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顾清晏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些主和派与心怀叵测之辈，最终迎上顾弘审视而带着期盼的目光：

　　“草原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先帝在时，尚需我大周岁币安抚，如今见我国丧，便以为有机可乘，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时若退，割地赔款，非但不能止其贪欲，反会助长其气焰，令我大周威严扫地，国将不国！”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众臣心上。

　　“议和？那是摇尾乞怜！我大周立国百年，血性犹在，岂能向蛮夷低头？”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一种强大的自信与决绝，“臣，愿亲赴北疆，统领三军，迎击草原铁骑！不破王庭，誓不还朝！”

　　“不破王庭，誓不还朝！”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在殿内回荡，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与霸气！

　　群臣皆被这股气势所慑。有人暗自点头，认为唯有安王这等杀伐决断之人，方能应对如此危局；也有人心中冷笑，觉得顾清晏狂妄自大，此去凶多吉少；更有甚者，巴不得他战死沙场，少一个争夺权力的对手。

　　暮云立于武官班列之前，看着殿中那道玄色身影，眼神复杂。她深知北境战事之凶险，草原铁骑之彪悍。顾清晏此去，无疑是置身于刀山火海。但她也明白，这是目前最快、最能稳定局势的方法。由战功赫赫、身份尊贵的安王亲征，既能提振士气，也能震慑宵小。

　　沈栖竹作为钦天监监正，亦在朝班之列。他听着顾清晏那铿锵有力的话语，看着他那决绝的背影，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星象显示，北境兵戈之气大盛，此去确是血光冲天，凶险万分。然而，在那纷乱的星轨中，他似乎又看到了一线属于顾清晏的、灼灼如烈火般的生机。

　　龙椅上，顾弘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考验，也是机会。考验他能否信任这位能力超群却亦正亦邪的王叔，机会则在于，若此战能胜，不仅能退外敌，更能极大地巩固他的皇权！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与顾清晏在空中交汇，带着属于帝王的决断：

　　“准奏！”

　　“即封安王顾清晏为北伐大元帅，总督北境一切军政要务！赐天子剑，准其先斩后奏之权！望皇叔不负朕望，不负江山，扬我国威，凯旋而归！”

　　“臣，领旨！谢陛下信任！”顾清晏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起身时，他看向顾弘，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欣慰的笑意，随即化为沙场宿将的冷冽。

　　退朝后，顾清晏并未立刻回府准备，而是径直去了钦天监。

　　观星台上，沈栖竹正望着北方那片血光隐现的星域出神。

　　“怎么？沈监正这是在担心本王？”顾清晏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戏谑，自身后响起。

　　沈栖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星象凶险，王爷当知。”

　　顾清晏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向北方：“凶险又如何？本王这团火，本就是在荆棘里烧起来的。”他侧过头，看着沈栖竹清冷的侧脸，语气难得地认真起来，“沈栖竹，本王此去，京城这摊子，皇侄儿还年轻，暮云那母豹子虽厉害，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多费心。”

　　他没有说“等我回来”之类的话，但那份托付的意味，却再明显不过。

　　沈栖竹沉默片刻，终于转过头，直视着顾清晏那双仿佛燃烧着永不熄灭火焰的眼睛：

　　“王爷放心。京城有下官，北境……”他顿了顿，声音极轻，却清晰无比，“……亦有星辰护佑王爷。”

　　他没有说更多，但那双清冷的眸中，清晰地映出了顾清晏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声的承诺与……牵挂。

　　顾清晏笑了，那笑容在晨曦中格外耀眼。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触碰，只是虚虚地在沈栖竹肩头拂过，仿佛拂去并不存在的尘埃。

　　“有监正这句话，本王便是踏破王庭，也定会全须全尾地回来。”

　　说完，他转身，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大步离去，再无留恋。

　　沈栖竹独立高台，望着那身影消失在宫墙之外，良久，才轻轻吁出一口气。他抬手，指尖在浑天仪代表北境的星域上轻轻一点，一缕微不可察的星辉，悄然融入了那纷乱的轨迹之中。

　　新帝登基，外敌虎视。安王北上，烽烟将起。这昭武元年的春天，注定要以铁与血来书写。

　　而冰与火的牵绊，也随着这远征，跨越了山河，变得更加深刻而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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