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筱

　　深秋的阳光软得像棉花，斜斜地洒进储物间，把昨天晾透的旧棉衣晒得暖烘烘的。我正帮安筱冬把棉衣叠进收纳箱，指尖突然碰到箱底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个巴掌大的笔记本，封面是褪色的蓝色，边角被磨得卷了边，像被人揣在怀里带了很多年。
　　“这是什么？”我把笔记本拿出来，刚想翻开，安筱冬的手就轻轻覆了上来，指尖带着点微颤：“是……我小时候的本子。”他接过笔记本，指腹摩挲着卷边的封面，眼神里晃着细碎的光，像落了层薄霜。
　　我凑在他身边，看着他慢慢翻开第一页。纸页已经发黄发脆，上面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笔画用力得几乎把纸划破：“今天表叔让我扛两捆柴，柴好重，肩膀疼。晚上喝了半碗稀粥，好饿。”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火柴人，肚子那里画了个空着的圆圈，像在喊饿。
　　“那时候我刚上小学，表叔不让我去读书，说‘赔钱货读什么书’，我就偷偷捡别人扔的旧铅笔，在柴房里写。”安筱冬的声音很轻，像怕吹破了纸页，“写这些的时候，就觉得好像有人在听我说话，不那么孤单。”
　　我握着他的手，指腹蹭过他手背上的薄茧——现在他的手能稳稳地握起扳手，能细致地缝补秋千垫，可当年那双握着旧铅笔、用力写字的手，一定又小又瘦，还可能带着没好的冻疮。
　　翻到第三页，字里行间多了点不一样的温度：“今天李婶给了我半个白面馒头，是甜的！我掰了一半藏起来，想明天再吃。柴房的窗户被风吹得响，我抱着馒头，好像没那么冷了。”下面画了个小小的馒头，旁边画了个笑脸，笑脸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李”字。
　　“那是我第一次吃白面馒头，”安筱冬笑了笑，眼里却有点湿，“以前都是吃杂粮窝头，有时候还会馊。李婶怕表婶说，每次都偷偷塞给我，还说‘快吃，别让人看见’。”
　　李婶刚好端着刚烤的红薯走进来，听到这话，眼圈一下子红了：“傻孩子，我哪能看着你饿肚子。那时候你表婶抠门，给你吃的还没给狗的多，我要是再不管你，你哪能撑到现在。”她把红薯递给我们，“刚烤好的，甜得很，你们尝尝。”
　　我拿起一个红薯，剥开皮，热气裹着甜香飘出来。安筱冬接过，却先掰了一块递给我：“你先吃，烫。”又掰了一块给李婶，才自己吃起来。看着他现在自然地分享，我突然想起笔记本里那句“掰了一半藏起来”——当年他连半个馒头都要省着吃，现在却愿意把最好的先给我，给身边的人，这份温柔里藏着的，是他从苦里熬出来的善良。
　　继续往后翻，有一页的字迹格外潦草，纸页上还沾着淡淡的泪痕：“今天是我生日，我十岁了。表叔他们吃了蛋糕，没给我留一口。我在柴房里数星星，想妈妈，可我记不清妈妈的样子了。要是有人能叫我一声‘弟弟’，或者‘筱冬’，就好了。”下面画了个小小的星星，星星旁边有个空着的对话框，像在等一句话。
　　我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砸在纸页上，晕开了淡淡的墨迹。安筱冬赶紧放下笔记本，伸手帮我擦眼泪，声音带着点慌：“筱潇，别哭啊，都过去了。”
　　“怎么能不哭，”我哽咽着，把脸埋在他怀里，“你那时候才十岁，生日连口蛋糕都没有，连个叫你名字的人都没有……”他拍着我的背，像哄小时候的自己一样，声音轻轻的：“现在有了啊，你叫我‘筱冬’，小满叫我‘安叔叔’，李婶叫我‘筱冬’，还有兰姐，苏晓他们，好多人叫我名字呢。”
　　“安叔叔！秦叔叔！”小满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她背着书包，手里举着一张画，跑进来的时候，辫子上的蝴蝶结都晃歪了，“你们看！我今天在学校画了生日蛋糕，给安叔叔的！虽然安叔叔的生日过了，但是我可以提前给你画明年的！”
　　画纸上的蛋糕涂得五颜六色，上面插着十根蜡烛，旁边写着“祝安叔叔生日快乐”，还有两个小人，一个举着蛋糕，一个笑着，下面写着“小满和安叔叔”。安筱冬接过画，手指轻轻摸着画纸上的蛋糕，眼圈慢慢红了：“谢谢小满，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日蛋糕。”
　　“还有我！”小满从书包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塞进安筱冬手里，“这是老师奖励我的，我给安叔叔吃，甜的！”安筱冬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橘子糖，递给小满：“那我也给小满一颗，我们一起甜。”
　　阳光透过储物间的窗户，洒在笔记本上，洒在小满的画上，洒在我们相握的手上。安筱冬把笔记本合上，放进收纳箱，和旧棉衣放在一起：“以后这个本子，就跟棉衣一起收着，提醒我们，以前有多难，现在就有多甜。”
　　晚上，我们在院子里烤红薯，小满坐在小凳子上，一边吃红薯，一边给我们讲学校里的事。李婶坐在旁边，偶尔补充两句西沟村的新鲜事。安筱冬把烤得最甜的一块红薯递给我，指尖蹭过我的手背：“筱潇，明年你生日的时候，我们买个大蛋糕，邀请大家一起来过，好不好？”
　　我点点头，咬了一口红薯，甜得心里发暖。他又说：“以后我们的日子，也要像这个红薯一样，慢慢烤，慢慢甜。”我靠在他肩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突然想起笔记本里那个空着的对话框——现在，那个对话框里已经装满了话，有“筱冬”“安叔叔”“筱潇”，有生日祝福，有温暖的关心，再也不会空着了。
　　“姐姐，”安筱冬在我耳边轻轻叫了一声，声音裹着红薯的甜香，“谢谢你，把我的空对话框填满了。”我握住他的手，笑着说：“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一起，还有小满，李婶，苏晓他们，一起填满的。”
　　风里带着烤红薯的香味，带着旧本子晒过太阳的暖，带着我们彼此的心跳。这一刻的泪，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心疼他的过去，更因为庆幸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原来那些空着的、缺着的，终会被爱和温暖填满，原来再苦的日子，只要有人陪着，就能熬成甜甜的模样。
　　安筱冬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月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撒了层碎钻：“以后每一个生日，每一个冬天，我都陪着你。”我笑着点头，心里知道，这不仅仅是承诺，是我们一起走过风雨后，最坚定的约定——以后的日子，我们会一起填满更多的“对话框”，一起把小院种满花，一起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得甜甜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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