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质子，但万人迷

　　柳絮调任中书舍人，和沈元望回京几乎是在同时。

　　连绵的秋雨告一段落，又到了秋猎的日子。

　　前几年北昭和南虞关系紧张，皇上取消了秋猎，如今天下安泰些，才恢复旧仪，早早让裴放带兵去猎场安排。

　　京中权贵有幸陪驾的，早早安排好了骑射服，柳絮在铜镜前照了照，怎么看怎么别扭。

　　“公子这身骑装好看，英姿飒爽的。”梁休夸赞道。

　　“这些年，嘴上功夫见长了。”

　　“哪里的事，还是公子生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柳絮试穿了一下就换回了长衫，他平日里穿长衫穿惯了，要不是之后在猎场不方便，也不大愿意穿骑装。

　　前世这个时候，兰绪明也带柳絮去了猎场。

　　那会儿太子刚回京，因着戍边有功，在皇上面前颇受重视，瑞王与太子之间也更加焦灼。如今看来，一切与前世都没什么变化，变的只有柳絮。

　　这日，皇上围猎到梅花鹿，一时兴致高，让厨子将鹿肉处理了，宴请群臣尝味道。

　　这阵子接连几日放晴，柳絮不会骑马，不怎么出营帐，这回才露了脸。

　　相比三年前，沈元望为人稳重了许多，从前的桀骜都好似被边关的沙砾打磨得彻底，竟是一点嚣张的影子也不见了。

　　“三年不见，父皇宝刀未老，儿臣敬佩仰慕，这杯敬您。”

　　沈元望发了话，其余人一起举杯敬酒。

　　皇上拍了拍沈元望的肩膀，“听说你在凌州这三年，突厥不敢来犯，百姓安居乐业，颇有建树啊。”

　　“父皇过誉，儿臣身为太子，为大昭守边戍关，理所应当。”

　　皇上欣赏地看了看沈元望，“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柳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奉竹的表情，后者八风不动，若是不知情的外人，一定料想不到这样一位风光霁月的王爷多么狼子野心。

　　晚宴结束，皇上留了沈元望谈话，群臣告退，柳絮也往自己的营帐走去，顺路的还有个熟面孔。

　　“兰公子来猎场这么些天，也不出来多转转。”

　　柳絮轻轻扫了他一眼，“周公子，找我有事？”

　　谢麟的庆功宴，柳絮中毒后，就离开了国子监，进宫给沈琢丰当伴读，后来在朝中供职，与周堂欢几乎没有能见着面的场合，几乎快要把这号人物给忘了。

　　“没有没有。”周堂欢摆手道，“只是这次秋猎难得，兰公子一直在营帐里，实在浪费了良辰好景。”

　　此时没有别人，柳絮也懒得和他多废话，“既然没有其他事，那我先告辞了。”

　　“哎——等等。”

　　柳絮停下脚步，头也没回，等他说话。

　　“太子殿下适才回京，兰公子，要不要我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放下心中芥蒂？”

　　柳絮轻笑一声，心中芥蒂？

　　周堂欢说得不错，沈元望毕竟自负，哪怕现在装得多么父慈子孝，对皇上还是心有怨怼的。

　　下毒之事，柳絮无辜，可坏就坏在谢氏因此丢了大半兵权，沈元望因此被派往凌州。

　　不敢怨恨皇上，那便只好对柳絮心怀芥蒂了。

　　“兰公子笑什么？”

　　柳絮转过身，轻快道：“笑你拎不清自己几分几两，你是太子殿下的什么人，也能帮我美言？”

　　周堂欢面色一白，而后发红，过了一会儿，磕磕巴巴道：“兰公子，你是不是还讨厌我？以前是我年纪轻，口出狂言，可是你也报复回来了，就不要总想着从前的事了。”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柳絮一直烦他，话不投机半句多，带着梁休离开。

　　周堂欢见柳絮要走，小跑往前要追他，被梁休拦了下来，他反将梁休往旁边狠狠一推，骂道：“狗奴才，闪一边去。”

　　柳絮见状扶起梁休，知道梁休怕伤着周堂欢，没对周堂欢使劲。

　　“你骂谁？”柳絮怒气冲冲地来到周堂欢跟前。

　　“这……我……”周堂欢立即扯出笑容，“这不是因为他太没眼力见了吗？”

　　周堂欢这边刚刚说完，柳絮扬掌落到了他脸上，“我看周公子审时夺度的能力才是欠佳。”

　　周堂欢怔住，他这辈子没吃什么瘪，全在柳絮手上栽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就听到不远处有人道：

　　“何人在此喧哗？”

　　那人自夜色中走出来，一身骑装也掩盖不住温润如玉的气质，不是沈奉竹又是谁？

　　“瑞王殿下。”

　　沈奉竹来到二人中间，先看了看柳絮，又看了看挨了打的周堂欢，不禁笑道：“我记得你，是周侍郎家的小公子吧？”

　　周堂欢一惊，而后恭恭敬敬作揖，“承蒙瑞王殿下记得小人。”

　　“你二人还有什么官司非得在皇上的营帐外断？不怕惊扰了圣驾？”

　　柳絮悠悠看了沈奉竹一眼，谅沈奉竹也不敢真把他怎么样，“瑞王殿下恕罪，我与周公子已经把话说清，这就回自己的营帐。”

　　沈奉竹也点点头，对周堂欢道：“既然如此，周公子也请回吧。”丝毫没过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柳絮和梁休走在前面，沈奉竹跟在后面，到了柳絮的营帐，在外面的侍卫的视野死角，沈奉竹握了握柳絮的手。

　　“明天出来玩玩。”沈奉竹道，“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对付周家那小子的。”

　　“殿下方才不都看见了？”

　　“在国子监的时候呢？那会儿没人给你撑腰，你还能把他整得哭爹喊娘的。”

　　柳絮莞尔，“我可没有整他。”

　　沈奉竹好整以暇地倚在门边，“那回推他入水的，难道不是你？”

　　柳絮的目光掠过沈奉竹的肩头，小鸡啄米似的亲了亲他的脸颊，“那我明日告诉你。”

　　送走了沈奉竹，梁休才慢腾腾地来到柳絮身边，兴奋道：“公子，明日要骑马吗？”

　　“要的。”柳絮去取骑装。

　　“那……也要和瑞王碰面？”

　　提到沈奉竹，梁休的兴致就弱了下来。

　　柳絮“嗯”了一声，“怎么？不喜欢沈奉竹？”

　　梁休忙道：“不敢不敢。”他叹了口气，“只是上回的事，瑞王殿下做的实在有些过火，我担心……”

　　“你担心我回会吃亏？”

　　梁休一句话在喉间翻滚许久，也没说出一个字来，他抿了抿嘴唇，而后点头。

　　柳絮绽出笑来，“有舍有得的事情，究竟谁得了利，谁吃了亏，不好算的。”

　　他如今调任中书舍人，摆脱了翰林供奉的虚职，沈奉竹肯给，他就敢要。

　　*
　　柳絮不会骑马，快到猎场，他才踩上马镫，由梁休牵着缰绳。

　　他来得晚，皇上一行人都去林间捕猎了，这会儿猎场没什么人，他驱马慢慢地走。

　　没有沈奉竹，柳絮也是要出来的。按照他的官职，陪同秋猎的份落不到他头上，不过是看在他质子的身份。

　　皇上邀请了，整日连个脸都不露是什么意思呢？

　　柳絮对骑马一直心怀畏惧，前世，就是在这次秋猎，身下的马儿受了惊，把他甩了下来，虽然没伤到骨头，但也实打实地受了伤，昏睡了好几日。

　　这一回，柳絮特地在马厩提前选了坐骑，喂马的小太监牵来一匹白色的马，说这匹母马是马厩里最温顺的。

　　柳絮哪知什么样的马烈性，什么样的马温顺，只是瞧着的确温婉，便这么定了。

　　兰绪明会骑马，为了不露出破绽，花时间学了点皮毛，其实马和人各不相熟。

　　“梁休，你就在这里等我。”柳絮对梁休道，弯腰去拿缰绳。

　　梁休应下，问道：“公子何时回来？”

　　“我去那边转转，半个时辰就回来。”

　　柳絮骑马走得慢，又不走远，届时碰上皇上，再行个礼，一去一回并不费什么时间。

　　他来到一处空地，林子里的叶子都黄了，马蹄踩在上面发出脆响。柳絮见没了人，打算下马，方伏下身子，就听到“咻”的一声，什么东西直直地落在他身边。

　　马儿动了动蹄子，柳絮拽着缰绳不知该往何处扯，还没看清楚地上的是什么东西，就从马鞍上摔了下来。

　　他心有余悸，好在这回不是在疾驰中落马，只是衣服上沾了叶片。

　　柳絮扭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支长长的箭镞，再定睛一看，是被射落的大雁，最后奋力扑腾了一下，抖落一片羽毛，便不再动弹了。

　　是谁的猎物。

　　柳絮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落叶，一边安抚马驹，一边牵它往猎物边走去。

　　他捡起猎物，环顾了一圈，还没看见人，倒是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脚步声。

　　柳絮心中有些害怕，怕是还有别的猎物被人驱赶逃命，要是撞上了可不好。

　　这样想着，他又赶紧上马，马儿原地转了一圈，还没走成，矮树丛中先后窜出两个半人高的身影，一黑一白将柳絮团团围住。

　　“汪、汪、汪。”

　　踏雪和寻梅罕见地吠叫，闻出了柳絮身上的气味，尾巴还竖着，仿佛在向他要回猎物。

　　“别叫了，拿走。”

　　柳絮伸手，将大雁丢了出去，踏雪率先起跳，咬着大雁的脖子。

　　他看着前方，好一会儿都没等来犬主，想来东西都还回去了，也不在此地多逗留。

　　只是甫一转身，差点和裴放撞了个满怀。

　　身下的马不肯前行，喷出几下鼻息。

　　裴放道：“兰公子，在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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