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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沉默,久到郁怀季额间已一片冰凉,皇帝方道:“方霆戍边多年,对其情况了解详尽,况且”
“况且如今军中可谓青黄不接,臣知道,但若论对西北熟悉,除方将军与百里越二人”郁怀季一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臣也可以,陛下可命吴将军为主帅,臣随行,臣也向陛下保证,此战必胜。”
皇帝不喜不怒得盯着他因恭敬下拜而拱起的背脊,冷声说道:“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你又有多大能耐?也敢跟朕妄议家国大事,简直纵得你没了边际!”
郁怀季静默良久,喉间发不出声音,他缓缓抬头直视皇帝,说道:“棋子若是可控那便不吝惜给予尊荣,一旦违逆了陛下,就是我不识好歹?”
皇帝吸了一口气,骂道:“说的什么混账话!”
郁怀季凉凉笑了几声,不疾不徐地说道:“陛下如此做派,当真是狠厉果决,也当真无情,陛下不让我随军,那我该做什么呢?做陛下的棋子对付赵家,还是做赵家的棋子谋储位,当傀儡,甚至杀父弑君?等权势尽在我手,您再成阶下囚……”
他没能继续往下说,皇帝面色沉静,抬手便给了他一掌,郁怀季好容易稳住身形,淡然地擦了擦唇边磕出的血,又道:“前车之鉴如此,陛下何必动怒。”
他自是知道皇帝怒极,这一巴掌比上次扇的还重,皇帝几番踱步,猛地砸了桌上的一方洮河砚,动静引来了薛福匆匆进来等候吩咐,但触及皇帝的目光,担忧的目光在郁怀季身上流连一瞬便退了出去。
郁怀季倒有种破罐破摔的坦然,像是不知死活一般说道:“您为什么舍得杀我,而不舍得杀郁怀盛?”
“哦,您大约只是心疼他,而我们可以被用做棋子,只是如今,感情不复曾经,他也成了棋子。”
皇帝目光锐利,伸手钳住他的下颚,看着他红肿的面颊以及蒙上薄薄一层水雾的眼,说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就凭你说的这些话,朕早可以处置了你。”
至于什么处置两人心知肚明,郁怀季颤声道:“臣不敢避死也,儿也甘受父亲处置。”
皇帝冷笑两声,松了手,盯着他的眼神依旧冰冷,说道:“革带解下来。”
今日随皇帝出行,又到御史台走马上任,穿的自然正式些,郁怀季早出了一身的冷汗,屋中生着地龙,身上已出了一层汗,竟不知是冷汗还是热的。他此刻咬着牙利落地解下腰间革带,手中却犹疑不定,他道:“贵人常为天恩眷,君不正,臣投他国,而陛下既为君父,臣大约也该说句‘斧钺春秋不敢逃’,只是天子震怒,无外乎是我说的话戳中了您的痛楚而已。”
“因此便滥刑以规正,欲束我口舌?”
“说得好”皇帝怒极反笑,说道:“那六殿下是否也知道忤逆君父是何罪责?又可知道滥刑也好,责罚也罢,朕都有这个权利?”
郁怀季默然,将革带呈高,皇帝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发觉他身子轻轻颤抖,遂讥讽道:“怎的,现在才知道怕?”
郁怀季恭顺地垂了头:“父子天性,怎会无所畏惧?”
皇帝颜色稍霁,虽是恼怒,但郁怀季这话他十分受用,不过片刻,心中却发觉一丝异样,照郁怀季平时的做派,怎会轻易收敛,皇帝取过他手中的革带折了一折,将金扣一端握在手中,说道:“朕倒是觉得你胆子甚大,衣衫脱了,伏好,今日的事绝不是儿戏,你也别想朕轻易放过你。”
郁怀季没有拖延,将外裳脱下,以往皇帝定然已经听到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了,如今倒是干净利落地解下衣裳,只留下一身单薄里衣,屋内并不算冷,他抬头看了眼皇帝的面色,叹了口气,在皇帝的凝视下把自己扒了干净,恭顺地跪下,卷了上衣衣角到腰腹,手肘撑地,全然是臣服姿态,他道:“臣出言不逊,请陛下责罚。”
皇帝倒还没见过这样的郁怀季,至少自重生归来后没有,皇帝不知道是不是该夸夸他宠辱不惊,不卑不亢的做派。他联想到郁怀季之前种种行为,似乎察觉了什么,扬手便是十分狠厉的三下责罚落下,白皙的皮肉迅速沾上红色,郁怀季被打得塌下身子,细碎的呻吟声传出,他忍的几乎就要窒息,革带分量十足,疼痛由表及里。郁怀季眼前发黑,一时之间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换身衣服再来,皇帝犹嫌不够,将革带抵在他臀上,说道:“这就是你请罚的诚意?”
话是如此,但还不等郁怀季开口,皇帝反手又是狠厉的三下,分毫未差地砸在之前的伤上,新伤叠旧伤,郁怀季猝不及防被打趴在地,收住几乎要出口的痛呼,险些咬到舌头,他疼得浑身颤抖,慢吞吞地摆好姿势,再次说道:“……儿口出狂言,冒犯爹爹,请您责罚。”
“甚好,吾儿真是聪慧。”
这场演绎中,郁怀季觉得自己十分好笑,可这却正合帝王心意,被革带笞打过的臀肉迅速肿胀,郁怀季苦熬半天,只觉得今日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啪!”皇帝再次扬手,依旧是落在原来的伤处,郁怀季脑子嗡嗡,咬了咬牙,无比期望皇帝换个地方。
“啪!”“呃唔……陛下!”如他所想,皇帝真向下挪了几分,避开先前的伤责在臀腿处。
这处皮肉最不耐痛,何况皇帝这样的手劲,郁怀季齿间打颤,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皇帝却也不等他再开口,革带携风,依旧落在臀腿,郁怀季一口气尚且没有提起来,此刻又疼得失声。
皇帝一丝不苟地挥着革带,没给他半点喘息的时间,于是下一秒郁怀季便往旁侧躲,皇帝收手不及,这一下砸在他肩胛处,郁怀季倒吸了一口气,忙扯住皇帝的衣摆,说道:“求陛下……爹爹,容臣缓缓。”
皇帝睨了他一眼,说道:“你既认了方霆为老师,他若教训你,也是能容你逃罚的?”
自然没有,他师父又不会动辄得咎,亦不需要他如此虚与委蛇,这话他不曾说出口,称呼在嘴边几分盘绕,郁怀季低着头,脸都拧成了一团,他问道:“爹爹,我想问,您的责罚是对臣子还是对儿子?”
皇帝冷声道:“你说呢?”
郁怀季轻笑一声,说道:“那想儿求爹爹,饶了阿季吧,我真的很疼。”
“你若知错,朕自然不会再追究。”
郁怀季松开了皇帝的衣摆,轻声说道:“臣会听陛下的话,但方将军年迈,实在不应出战。”
手中的革带绕了几下,皇帝挑起郁怀季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郁怀季皱着一张脸,眼里的水雾已经积蓄成满眶泪水,皇帝盯了他半晌,说道:“郁怀季,你究竟是在怕什么?”
是真的觉得方霆不适合出征,还是忧心他以至于所有人都会重蹈覆辙。
郁怀季垂眸:“那……爹爹又在怕什么?您应当知道我的能力,在北疆数年,敌军主将,地形情况一干事我也清楚,为什么不能让我去。”
比起重蹈覆辙,皇帝更怕未知的变数。
皇帝没有回答他,只静静地看着他,郁怀季叫他看的发毛,索性咬咬牙,膝行上前一下抱住了皇帝的双腿,哀声道:“我什么都可以听您的,只这件事,求求您……”
如此亲密,又难得如此亲密,却是为了旁人,皇帝叹了口气,郁怀季今晚虽大部分情绪是装的,但看他如此情状,皇帝已发不起火来,他将革带掷到一旁,金扣触地的声音清脆,惊得郁怀季狠狠一抖。
他怎么不会痛,皇帝分明日日也就批批奏折,不想有那么大的力气,他怎么不怕,骂皇帝骂到那个份上,自古以来,忠贞直臣都不知道死了几次了。活着的日子久了,他也舍不得死了,若是他预测失败,那他真的要想想自己还有没有再活一世的机缘了。
皇帝冷声道:“这件事情,你求朕没用,朕同方霆商议时也说他旧疾在身,留京休养才是,他心忧战事,再三罗列也不曾找出更合适的领军人选,此次又是与戎狄合作,更怕多出事端,是以他再三坚持。”
郁怀季的“我可以”仨字还没出口,皇帝便用了戳了戳他的脑袋,说道:“你一毛头小儿,让他有什么理由相信你?”
郁怀季哑然,又道:“陛下若降旨不许,将军定无法违逆。”
皇帝狠狠敲了敲郁怀季的脑袋:“天下没有这个道理,如今众望所归,方霆不可能应允。”
“那若是我劝服了方将军,陛下也不会逼迫是不是?”
“且不说你是痴人说梦,若真的说动了方霆,朕又不是暴君,还能砍了你们?”
郁怀季默然,慢慢松开了皇帝。
或许他应该相信,重来一世已发生了诸多变化,就像是他阻止了九皇子殒命,戎狄如今与大夏合作,剩下的一切也已变更。
若这些事情是发生在他身上,那他不怕涉险,只是他怕身边人涉险。
郁怀季挪了挪,默默把外衫拉过来披上,爬到一边远离了皇帝,又说回了第一个话题:“赵家那边让臣探查圣意,臣应该怎么回?”
“照实编就是,赵家无非就是想试探你,你说瞎话的本事一向高超,还需要朕教你吗?”
郁怀季给皇帝磕了两个头,说道:“那请爹爹恕罪,儿编排您编排的比较过分,您若是生气回头再打我两下就好,可别论我大逆不道把我拉出去砍了。”
皇帝还没问问他究竟说了点什么,郁怀季就一边抽气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说道:“要不您再宽容大度点,别和我一般计较了罢,我实在要被您打死了。”
皇帝眉心抽了抽,郁怀季倒不等他说话,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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