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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
厅堂静得可怕,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流转。
李听莹缩在椅上,颈肩的酸痛早已被心头的惊悸盖过,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面色惨白的余婉,以及她身旁那个瑟瑟发抖的男孩。
人命……官司,还牵扯到了官府,事情怎么闹得这么大……她只当这是内宅私事。
喻心很快验完,仵作在一旁继续核验记录,他上前回禀:“二少爷,死者唇色绀紫,指甲亦现青黑色,初步查验,符合砒霜中毒之状。其口腔内尚存面食残渣,推断昨夜曾食用馒头,毒物应是混于其中。”
听到这的李听莹心脏猛地刺痛,眼前一花。
不会吧?馒头……砒霜……怎么会那么巧?
不等她细想,又一个人被推了进来,是管事处的小厮。他一进堂就“扑通”跪地,哭喊着:“奴才招!奴才全都招了!”
郭主事脖子红粗,他骂:“你这背主求荣的狗东西!胡吣什么!!”
小厮吓得浑身筛糠,声音变调:“是郭主事指使奴才的!他让我在馒头里下毒,扔在院外——他说老丁头饿疯了,肯定会捡来吃!”
郭主事差点上前要手撕这个奴才,他骂:“我看你是昏头驴!我何时让你害那奴才!我为什么要害人!”
“就因为老丁头的孙子打碎了您的花瓶!”小厮猛地拔高声音,“您记恨在心,处处刁难!小孙子得了风寒,您不准大夫诊治,活活拖死了他!您克扣老丁头月例,动不动就打骂,下人们都看在眼里!您亲口说过,要让他爷俩在地下团聚!”
郭主事猛地僵住。这些刻薄话,他酒后的确说过。在他心里,那爷孙俩命如草芥。可他从未真正下令下毒!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针对他布下的死局!
“这就是郭主事让我下药的药瓶,里面是砒霜!”奴才拿出药瓶,交给了仵作,李听莹看了眼,这就是药房里面的药瓶。
郭主事如遭雷击,气力尽失,闭上眼,从齿缝里挤出:“……好,好得很……你们,早就串通一气……”
“这砒霜,从何而来?”沈闻修的声音轻飘飘响起,却带着千钧之力。
郭主事怎么知道哪里来的,他的牙齿上下打架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目光扫过主位,沈闻修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二少爷他是演都不演了。
“奴才不知……”郭主事咬牙,眼眶发酸。
“用的是沈家药房里头的瓶子,你怎会不知道呢?”沈闻修的话像毒蛇,凉凉的发麻。
“禀二少爷,”余婉站起身,走到堂中跪下,“昨日,确是郭主事派此人来药房,以配制驱虫药为由,索要过砒霜。药房有记录,奴婢与张达明皆可作证。”
张达明被点名,腿一软几乎瘫倒,在沈闻修的目光下,结结巴巴地附和:“余、余姐姐所言……属、属实……”
李听莹浑身发冷。她终于看明白了,这根本不是简单的追查真凶,而是沈闻修精心策划的一场清算。他要借郭主事的人头,敲打其背后的二夫人,整顿管事处,并将所有潜在风险一并掐灭。老丁头的死,不过是这盘棋中,一枚恰好被利用的棋子。
可是,好奇怪,好奇怪啊,李听莹呼吸不过来,她很想看看死的人是谁。
余婉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四姨娘,心中复杂。四姨娘的出现是个意外。她知道,老丁头真正误食的,是四姨娘扔出去的毒馒头。
二少爷如今将罪名全数扣在郭主事头上,看似画蛇添足,实则是在掩盖那个阴差阳错的失误,也是在……变相保护四姨娘,不让她卷入这人命官司。
想到这里,余婉心里发酸,若是没有这个失误,或许不会死人。
“好啊!好啊!”郭主事状若疯癫,连声惨笑。
“二夫人!奴才认罪!奴才认贪墨之罪!愿受家法处置!可这杀人的罪名,是污蔑!是构陷!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救奴才一命!”郭主事老泪纵横,跪爬向二夫人,拼命磕头。
“修儿……”二夫人蹙眉,视线扫过全场。沈闻修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语气淡然:“母亲,此间人证物证已然齐备,足以初步定案。按律,家主有权先行处置,再行移送官府。外面候着的管事处众人,皆可证明郭永柏平日苛虐下属,积怨已久。若母亲尚有疑虑,孩儿这就传他们进来,一一对质。”
二夫人的眼神微微一凝,沉默片刻,终是挥了挥手,对郭主事漠然道:“既已证据确凿,便按家规处置吧。沈家不会姑息养奸,亦会给官府一个明白交代。”
“革去其主事之职,家产充公,抵偿贪墨之数。至于涉嫌疑命一案……”沈闻修声音冰冷,“将其羁押,待整理卷宗证物后,移送官府审理定夺。”
移送官府!郭主事眼前一黑。他知道,一旦进了官府,凭着沈家提供的这些“铁证”,他绝无生路!沈闻修这是连一丝让他当堂翻供、鱼死网破的机会都不给!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狠毒!
郭主事尖叫一声,眼前发黑,他“扑通”一下倒在地上,要上前扒着二夫人,嘴里喊:“二夫人!您救救奴才!二夫人!”
郭主事见二夫人无动于衷,立马喊:“二夫人!求您看在以前的面子上!求您帮帮奴才!饶了奴才吧!”
二夫人喝了一口茶,道:“你罪证确凿,修儿依法办理,已是公正。沈家将你送官,正是秉持国法,以示无私。你若还有半分悔意,便该伏法认罪,莫要再胡言攀扯。”
“胡说!全是胡说!上演这一套,是你们心里有鬼!”郭主事彻底崩溃,指着二夫人,声音尖厉得刺耳,“二夫人!你不能过河拆桥!当初若不是你暗示我……”
“叮——!”二夫人站起身,抬手一把摔了茶盏,碎片触地碎裂飞溅,坐在二夫人对面的李听莹一闭眼,脸一疼,她麻木地伸手摸了摸,低头看着手指上的一抹红色。
“这奴才已然失心疯了!竟敢当堂污蔑主子!”二夫人激动地指着郭主事,对左右护院厉声喝道,“堵上他的嘴!押下去,严加看管,等候送官!”
护院被二夫人凌厉的目光一扫,即刻上前,死死捂住郭主事的嘴,将他粗暴地拖了下去。郭主事的呜咽和挣扎,很快消失在厅外。
沈闻修坐在主位上,看着二夫人失态的模样,眼底满是嘲讽。
李听莹一阵天旋地转,她的肩膀和脖子也感觉不到疼了,身体一阵阵发酸发麻。
她以为自己是为求一个公道而来,却目睹了一场精心编排的权力绞杀。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官府的人,似乎都心照不宣地维护着某个共同的秘密,那个关于毒馒头真正来源的秘密。
那个老丁头……
她的眼前逐渐发黑,四周都失了颜色,冷汗一批批接着冒,连体温都觉着降低了两三度,李听莹的胃隐隐作痛,是紧张导致的抽疼。
“此间事暂了,各自散去吧。相关证物证言,会妥善整理,以备官府查问。”沈闻修的声音变成一把刀子插进李听莹的耳中,她的意识终于清明。
李听莹甚至忘了礼数,在所有人尚未反应时,僵硬地、率先站起身,一步一步生涩地踩在木板上。
耳边交织着刺耳的耳鸣声,李听莹路过跪着的安哥身边时,下意识地朝着死者看去,她必须看看,这位因一系列阴差阳错而丧命的老人,究竟是谁。
她蹲下身体,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声一下下磨着她的意识。
当她的手指触碰到布角时,手腕猛地被人抓住。李听莹机械地转头,看到了气喘吁吁、满眼关切的余婉。
李听莹低下头,一把扯掉了余婉的手,另一只手再去掀起,却被反应过来的安哥挡了去,安哥红着眼说:“四姨娘,看不得。”
李听莹闭闭眼,鼻翼颤动,再睁开眼,一双眼睛盛满泪水,像一面镜子,始终没有落下来。
没有人说话,死一般的寂静。
有人走了上来,是夏晴。
“四姨娘……”夏晴的声音轻轻的,蹲下身扶起瘫软的李听莹,双手攥着她的肩膀,带着她走,走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厅堂。
李听莹刚踏出厅堂,看见外面一溜儿的库丁和仆从时,脸上流下两行玻璃眼泪。
那玻璃泪痕划破了她的脸和脖子,划破了心脏,好疼好疼,心脏好疼,脑袋好疼,好像要爆炸了。
众人皆散,沈闻修站在廊下,看着李听莹单薄的背影,眸色深沉。喻心走到他身边,叹气道:“你说,她怎么会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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