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们之重启

　　顾叔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疯了！这里是敌营腹地，光我们两个人能做什么？”
　　“正因为是腹地，他们才想不到有人敢在这里动手。”冼碧云的呼吸急促，目光像被焊死了一样，死死咬住那辆渐行渐远的担架车，“你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吗？三楼，看管最严的那个——那一定是丁一！”
　　顾叔陷入了沉默。黑暗中，只能看到他眼中剧烈闪烁的挣扎。远处，担架车的轮子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吱呀”声，碾过寂静的夜，也碾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就算他真的是丁一，我们也救不了。”顾叔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这里戒备森严，我们连他在哪个具体房间都不知道。”
　　“不，我们不知道，但顾仰山一定知道。”冼碧云忽然猛地抓住顾叔的手臂，五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我观察过了，楼下药房屯有大量酒精。到时候，我想办法把火点起来，制造混乱。你趁乱上去，把顾仰山和丁一带出去，我在外面接应你们。”
　　顾叔的呼吸猛地一窒，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冼碧云，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一片被孤注一掷的疯狂点燃的灼亮，那光几乎要烧穿这浓重的黑暗。
　　“火……”顾叔喉咙干哑，几乎发不出声，“在这里放火？你知不知道万一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才好！越乱，机会才越大！”冼碧云语速极快，思路却在高压下异常清晰，“药房在一楼东侧，靠近我们进来的那条杂物甬道。酒精易燃，起火快，烟大，能最快引起恐慌。我们没时间犹豫了！丁一可能……撑不过今晚！”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顾叔的心口。他想起刚才护工的话，“又审了一次”、“还能熬多久”，再联想到顾仰山那强撑的平静下难以掩饰的疲惫，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重重喘了口粗气，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干！”
　　两人不再迟疑，如同鬼魅般沿着原路退回，避开偶尔走过的巡逻兵，再次潜入那条堆满废弃物的狭窄甬道。冼碧云凭借之前的记忆，很快找到了那扇虚掩着的药房门。里面没有灯光，借着窗外远处主楼折射过来的微弱光线，可以看到架子上密密麻麻摆放着各种药品和器械。
　　冼碧云目标明确，迅速找到了角落那几个密封的褐色玻璃瓶，上面清晰地标着“酒精”字样。她拧开瓶盖，浓烈刺鼻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她将瓶盖扔到一边，开始小心翼翼地将高浓度的酒精倾倒在干燥的木质药架、废弃的纸张和绷带堆上。
　　“够了，别倒了，太多了！”顾叔看着那汩汩流出的透明液体，心惊肉跳。
　　冼碧云却恍若未闻，直到将两三大瓶酒精尽数泼洒出去，才停下手。她退到门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贴身藏着的油布包，里面是几根火柴——这是她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以备不时之需。
　　她划亮一根火柴，橘黄色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决绝的眼睛。她看了顾叔一眼，然后将那点火星毫不犹豫地抛向了浸满酒精的杂物堆。
　　“轰——”
　　火焰几乎是瞬间爆燃起来，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可燃物，火舌猛地窜起，热浪扑面而来。浓烟紧随其后，滚滚涌出，迅速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走！”冼碧云低喝一声，拉着被火光映得脸色发白的顾叔，迅速退入旁边的阴影中，朝着住院部主楼的方向潜行。
　　几乎是同时，刺耳的惊呼声、杂乱的奔跑声和日语的厉声吆喝便从药房方向传来。“着火啦！”“快救火！”混乱像投入静水的石子，波纹迅速扩散开来。住院部门口的卫兵也被惊动，有人朝着火方向张望，有人开始向内奔跑传递消息，原本森严的警戒，在这一刻出现了松动和缺口。
　　“就是现在！”顾叔低吼一声，趁着门口卫兵注意力被分散，借着烟雾和混乱的掩护，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沿着墙根再次溜进了住院部大楼。冼碧云则按照计划，迅速退向更外围的阴影中，寻找接应点和观察动向。
　　大楼内部比外面更加混乱。烟雾顺着走廊蔓延，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消毒水的气味，令人作呕。医护人员、士兵惊慌失措地奔跑，救火的人与想往外跑的人撞在一起，叫嚷声、咳嗽声、物品碰撞声响成一片。
　　顾叔的心跳如擂鼓，但他强迫自己冷静，凭借着之前对顾仰山被带走方向的记忆，以及混乱中无人注意的间隙，快速向楼上摸去。他记得刚才那个军官带着顾仰山是往走廊另一头走的，那边应该是军官临时休息或办公的区域。
　　果然，在二楼靠近尽头的一个房间外，他发现了一名显得有些焦躁的卫兵，正伸着脖子看向楼下起火的方向，但并未离开岗位。顾叔心一沉，顾仰山很可能就在里面。
　　他深吸一口烟雾弥漫的空气，猛地从藏身处冲出，如同扑食的猎豹，从背后用手臂死死勒住那名卫兵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其口鼻。卫兵猝不及防，挣扎了几下，便因缺氧软倒下去。顾叔迅速将他拖到角落，取下他身上的钥匙，试了几下，打开了房门。
　　顾仰山正站在窗边，望着楼下混乱的火光，眉头紧锁。听到开门声，他猛地回头，看到冲进来的顾叔，眼中再次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顾叔？！你怎么……”
　　“没时间解释！少爷，快跟我走！冼小姐在外面接应！”顾叔一把拉住顾仰山的手腕，语气急迫。
　　“丁一！丁一还在三楼！”顾仰山立刻反应过来，反手抓住顾叔，“我知道他在哪个房间！必须带上他！”
　　顾叔看着顾仰山坚定的眼神，知道无法拒绝，而且这也是他们此行的首要目标。 “好！我们一起去！”
　　两人冲出房间，沿着楼梯向三楼狂奔。三楼的气氛更加紧张，烟雾也更浓，但或许是兵力被调去救火和维持楼下秩序，走廊里反而没有看到守卫。
　　顾仰山带着顾叔冲到走廊中段一个紧闭的房门外，门上没有窗户，只有一把普通的门锁。“就是这里！”顾仰山急促地说。
　　顾叔毫不犹豫，用枪托狠狠砸向门锁！ “哐！哐！”几声沉闷的巨响在嘈杂的环境中并不突出。门锁应声弹开。顾叔一脚踹开房门。
　　房间里亮着一盏昏暗的灯泡。一张白色的铁床摆在中间，床单皱巴巴的，靠近床头的位置，浸染着一片已经发暗、干涸的血迹，在苍白布料上显得格外刺眼。床边立着一个锈迹斑斑的输液架，架子上挂着一个半空的输液瓶，透明的软管垂落下来，针头在空气中轻轻晃荡。
　　然而，床上空空如也。
　　除了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和未用完的输液设备，房间里再没有其他能显示丁一曾经或现在在此的痕迹。
　　人去楼空。
　　“怎么会……”顾仰山踉跄一步，脸上血色尽失，难以置信地看着空荡荡的病床和那昭示着不祥的血迹。那半瓶未输完的液体，像是一个中断的句子，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顾叔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仿佛被那床单上的暗红灼伤。他们冒着天大的风险，放火制造混乱，好不容易冲到这里，等待他们的却是一个充满血腥暗示的空房间！
　　“他……他被带走了？还是……”顾叔的声音干涩，不敢想那最坏的可能。是伤势太重被转移治疗？还是……更糟？
　　楼下传来的喧哗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人正朝着楼上而来，还夹杂着日语呵斥，火势似乎得到了初步控制，敌人开始清查混乱源头。
　　“不能再留了！少爷，快走！”顾叔猛地清醒过来，强压下心头的惊悸与失望，一把拉住几乎要瘫软的顾仰山，强行将他拖出这个令人窒息的空房间，朝着来时探查过的、相对安全的侧面楼梯冲去。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躲过几波匆忙的士兵，终于再次回到那条堆满杂物的甬道。冼碧云正焦急地等在那里，看到他们出来，先是松了口气，随即看到只有他们两人，以及顾仰山失魂落魄、顾叔阴沉如水的脸色，瞬间明白了。
　　“丁一他……”
　　“不见了。”顾叔哑声打断她，语气里充满了挫败和无力，“房间里只有……血迹，和没输完液的瓶子。”
　　冼碧云身体晃了一下，帽檐下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一片空洞的黑暗。她精心策划，孤注一掷的豪赌，最终却只救出了顾仰山，而最想救的人，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只留下那样一个令人心焦的空白和血腥的暗示。
　　远处，住院部的火光正在逐渐减弱，但警报声却凄厉地响了起来，预示着更严密的搜查即将开始。
　　“走！”顾叔咬着牙，拉起失魂的顾仰山，又推了一把僵立的冼碧云，“先离开这里再说！”
　　三人不敢再有丝毫停留，沿着来时的阴暗路径，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地消失在更深沉的夜色里。身后，只有那陆军医院森然的轮廓，以及那仿佛吞噬了一切的、未知的命运。丁一的去向，如同一个沉重的谜团和一道未曾愈合的伤口，留在了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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