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野与逐光

作者:珍莓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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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9 章



      “困死了...”宣卿歪歪扭扭地站着。

      敖敦正拿了新做的雪狐毛滚边锦缎斗篷给她裹上,双手在她领口系好丝带,“走吧。”

      马夫牵来了敖敦的青马和雪团子,宣卿有些受宠若惊地走过去,抬手和雪团子的鬃毛蹭了蹭。雪团子前脚反复踢踏着,似乎很期待宣卿和它一起玩。

      “肯让我骑马了?”宣卿从马夫手里接过缰绳。

      “骑不动了就告诉我。”敖敦手一伸把她举到了马上,像端饭碗那么轻松,接着他自己翻身上马。

      “好!!”

      两人并辔而行,速度并不快,丹烟跟着一队亲卫默契地落后一段距离,给他们留出独处的空间。

      出了王宫大门,视野豁然开朗。奔狼原上的草浪已经见青,隐约透出下面黑褐色的土地,像是一层轻薄的绿纱,星星点点的小黄花遍布其中,有风吹过时,它们就一层一层地荡向天边。

      云朵很矮很大,像被扔在天上的大坨大坨的羊群,沉甸甸地压在天边,然后迈开步子奔跑翻腾。

      敖敦控着马,走在宣卿右侧靠前一点的位置,替她挡住些风,路过马场时,宣卿看到桑伦珠和宝迪正在里面比球。

      “嫂嫂?”桑伦珠一震球杆,把马球控在脚边,笑着策马向马场边赶来,“嫂嫂!”

      “世子、世子妃!”宝迪见状也凑过来,“世子妃看上去气色不错,身体好了?”

      “这是我要关心嫂嫂的话!”桑伦珠挤了挤宝迪。

      “你们真早!都不睡懒觉的嘛?”宣卿打了个哈欠。

      “睡了一个冬天了,还不赶紧活动活动筋骨?嫂嫂这是要出去玩?”桑伦珠打量了一番,激动地开口,“我也要去!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桑伦珠!”宝迪驾马贴近,用胳膊肘撞了撞桑伦珠,“你与我的赌约可还没结束!你要是跑了,就算你输,你的锦帽给我!”

      “那我们走了。”敖敦拍了拍雪团子的脖颈,白马听他的话向前走去,他立刻拉动马绳跟上去。

      “下次再一起玩!”宣卿转头冲这边挥了挥手。

      “我什么时候跟你赌帽子了?我怎么可能赌那种拿不上台面的东西。”桑伦珠提着球杆戳土,嘴里直埋怨。

      “桑伦珠,你真笨!”宝迪看着敖敦两人走远,才调转方向,朝场中去了。

      远离了王帐,两匹马闯入不见边际的原野。

      “我们脚下,”敖敦向她介绍,“是夏天最好的草场,草能长到马肚子高。”

      “那片芦苇荡很快会有天鹅飞来栖息。”敖敦又向远处指了指,那里出现一条浅浅的河,养马人带着马群在旁边歇息,河边有一片矮矮的芦苇。

      宣卿静静听着,她第一次纯粹认真地来欣赏这片辽阔又充满生机的土地,它简直是造物主的偏爱,辽阔丰饶,有各种各样的动物和植物,雪山融化的水绵延不绝地滋润这里几千年,如果从小出生在这里,必定会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一片草原。

      栖息的野黄羊群走走停停,四处觅食,他们的毛色与新草很像,远远看去几乎融为一体。草原雕在高空展翅盘旋,时不时在过路人头顶投下一块移动的阴影。

      几只胖乎乎的旱獭从洞穴里钻出来,立在草甸上,圆滚滚的脑袋四处张望,刚啃了两口嫩草就被马蹄声吓得钻了回去。

      “嗯?”宣卿眯着眼看向那些洞穴,“什么动物?”

      “旱獭,夏天最肥,特别好吃。”敖敦瞥了一眼。

      好吃...宣卿叹了口气,怎么有人用这种形容词来介绍动物!

      他们趟过这条见底的小河向北走,北陆的河全是雪水,是从草原上浅浅流过的,没有河床,清澈见底,流到哪里便算在哪里。河边的灌木长出细密枯瘦的枝桠,轻轻扫过他们的小腿。

      敖敦就这样边介绍着边带她走,大约快到晌午时,宣卿发现空气湿润了一些,脚下的土地逐渐变得松软,枯黄的草甸渐渐过渡成耐湿茂盛的水草。终于在越过一片低矮的山包后,浩瀚无垠的碧蓝水域闯入眼帘,再直直往前下去就会直接冲进水里。

      那仿佛是镶嵌于天地之间的一颗巨大蓝宝石,湖水深邃而纯净,湖面闪烁着亿万片碎星般的光芒,一直延续到遥远的天际线,看不到尽头。

      湖边交替着石滩和芦苇荡,几只修长优雅的白色大鸟在浅水处游弋、饮水,然后舒展翅膀摆掉水珠,抬起的颈项分外优美。

      “天鹅。”宣卿说。

      “它们今年来得有点早。”敖敦也望向天鹅群。

      宣卿认得天鹅,因为建都皇宫的蓬莱洲里也养了几只。不过它们是被圈养的,所以看上去远没有眼前的这些自在轻快。

      “好大的湖...”宣卿坐在马上眼睛都看直了,她以前见过海,海有惊涛骇浪,是壮美的,这片湖虽像海一样宽大,却比海静谧,她在南盛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宁静与磅礴并存的风景。

      “很久以前北陆人没见过海,还以为这是大海,就给它起名叫巨诺海。”敖敦伸手牵过雪团子的马绳勒停,扶着宣卿下马,“后来发现一直往东边走就能看到真正的大海,但还是没有给它换名字。北陆人是很念旧的,就算现在有了国号,也很少有人说这里是北燕。”

      两匹马儿跑到一边悠闲地啃食嫩草,丹烟他们在远处停下,也坐在草甸上休息。

      宣卿刚踩到地面就向湖边跑去,鞋底与湿润的土石接触摩擦,有点硌脚。她蹲在湖边掬起一捧水,“好凉。”

      她又把水挥掉,去捡被湖水打磨光亮的彩色石子。

      “敖敦,你会打水漂吗?”宣卿问,她把选中的圆石子平着向水面扔去,石子飞出去上下跳了四五次才落入湖底,这是青驹教她的,青驹更厉害,他能直接把石子打去河对岸。

      “不会。”敖敦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这还是病后第一次见她这么活泼开心。

      “来来来,我教你。”宣卿得意地笑了,拽着敖敦的衣摆逼他蹲下跟自己学习打水漂,像当初教他风筝一样反复摆弄他的手。

      “你先选一颗圆圆的表面光滑的石头!”宣卿在地上挑来挑去,然后给敖敦做示范。

      没几次敖敦就掌握了方法,也能像模像样地打出三四下,但就是没有宣卿打得多。

      “还是本公主厉害一点!”

      正在梳理羽毛的几只天鹅似乎也对这边好奇,悄悄靠近了些,朝宣卿发出低沉悦耳的鸣叫。

      宣卿趁机朝它们扑水,天鹅翅膀沾了水扑腾着叫得更欢,敖敦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

      “敖敦,还记得渝州的瀑布吗?”宣卿突然问他。

      “嗯?”敖敦还没来得及低头,似乎已经知道她想干什么,身子微微侧了一下,避开了飞来的水珠,只溅了几滴在脸上,“偷袭?”

      “嘿嘿!”宣卿得逞地笑着,又伸手把水向敖敦捧去,在敖敦逼近时笑着往后躲。

      两个人蹲在湖边,又像瀑布下那天一样打起水仗,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他们周身。丹烟远远地看过去,欣慰地笑了笑,掏出给宣卿带的点心偷吃起来。

      直到看见宣卿额发和斗篷都有些湿了,敖敦才迈了一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但宣卿玩心没消,伸出另一只手还想去捞水,却冷不丁被敖敦挠了挠侧腰。

      “你耍赖!”宣卿顿时破功,整个人站起来边缩边躲,忍不住地大笑,“哈哈哈...敖敦!你放开...哈哈...我认输了!我认输了!”

      敖敦看她笑得眼角带泪,哪还有公主的形象,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也跟着漾出了笑意,手上放轻了力道。两人打来打去,谁也不让谁,宣卿往前一扑,他们一起跌坐在湖边柔软的草丛里。

      宣卿笑累了,索性趴在敖敦胸口喘了喘气。敖敦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扶在她背后,耳朵又烧红起来。

      阳光真好,风也温柔,湖边清爽的水汽扑在他们身上,但他们没说话,只能听见彼此交错的呼吸和心跳声。宣卿缓了缓,偷偷摸摸从袖中掏出那枚朱红的香囊。丹烟说今天或许有合适的机会送出去,走之前非要塞给她。

      “我之前送你的香囊呢?还在么?”宣卿声音里带着笑后的微喘。

      “公主的赏赐,”敖敦愣了愣,没想到她突然提这个,“当然小心收着。”

      “赏赐?”宣卿攥了攥香囊,有些被气笑了,“什么赏赐?怕弄坏了我叫人砍你的头?”

      她语气有点不快,“那是我送你的,以我自己的名义送你的。”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敖敦识相地闭上嘴。

      “送你。”见他这样,宣卿便直起身子,把手中的香囊捧到他眼前,“益州那个是路边买的,我还说到了苏日图州给你一个更好的...结果我忘了,最近才想起来,我就亲自做了一个。”

      “记住,是送你的,不是赏赐。”她又说。

      敖敦又没听见“送你”之后的话,他愣了愣才回神,目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你做的?”

      “嗯!”宣卿点点头,“但是我不太擅长女红,没给人做过东西,你不许说丑。”

      “送我?”敖敦又确认。

      “嗯!”

      敖敦挪开放在她腰间的手,接过香囊,香囊的用料很考究,针脚却歪歪扭扭,封口也不整齐,图案用了金线和彩线。他顶着宣卿期待的目光,指腹轻轻摩挲过那些笨拙却用心的针脚,沉默地看了半天,似乎在努力思考辨认。

      “鸭子。”敖敦终于确定了答案,抬起眼非常诚恳且不带恶意地说。

      “......”宣卿脸上的期待彻底垮掉,瘫坐在他身上,垂头丧气地说,“这是鸳鸯...我偷偷绣了很久的...”

      敖敦慎重地又看了一遍,点点头,“对不起,我没见过鸳鸯,所以认错了。公主绣得很好看。”

      “算你识相!”宣卿这才稍微满意,随后意识到自己在敖敦身上坐了很久,才红着脸挪到一边坐下抱住膝盖,“我听都兰说...过几天是你的生辰了?”

      “嗯,”敖敦把香囊揣进自己胸口贴身的衣袋里拍了拍,“但是我很久不过生辰。”

      “都兰也这么说...没事啦,这个香囊是我补给以前的约定的。你送了我很多东西,但是我都没送过你什么,所以就想在你生辰时给你准备个礼物,可是我想了很久,感觉你好像什么也不缺。”宣卿托着脸看向湖里。

      “不用,”敖敦和她并排坐着,侧过头看她,“你带给我的东西比礼物珍贵。”

      虽然不知道敖敦说的是什么,宣卿犹豫了一瞬,又认真看向他,“但是我想着有份礼物,应该没有人送过你。”

      敖敦看着她的眼睛,忘记了接话。

      “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宣卿脸颊微红,带着少女的羞涩,“我十五岁之后,就再也没为任何人跳过舞了。”

      敖敦彻底呆住了,他听说过南盛的贵女大多会学舞,但很少会在人前表演,除非是非常隆重的场合。更别说公主亲自跳舞,以前从未听过,他甚至不知道宣卿会跳舞。可是现在宣卿说她愿意在这旷野湖畔跳舞,只为他一个人跳舞。

      “真的很久没跳,可能都不太熟练了...不许说我跳错了!”没等他回应,宣卿站起来解开了胸口的系带,随着白色斗篷掉落,她立在了一块相对平整的草甸上。

      她身上是温柔的月白色衣裙,一如他们在乾元殿初见那天的颜色,头上的发带被风扬起,拂过她伸向天空的比天鹅颈还要优雅的手。

      敖敦才反应过来,心想哪儿能啊,这辈子都没有南盛女人为他跳过舞,跳错?他哪里看得出来。

      宣卿看向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似乎在回忆和酝酿这支舞蹈。随后她足尖轻点地面,手臂缓缓舒展,开始了她的舞。

      她背对着湖面起舞,抬手、旋转、下腰,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优美,但肢体又巧妙地掌握着力量,从轻盈婉约到洒脱灵动,她好像都能驾驭。蓝色是她鲜艳的背景,风也很懂事地吹过,翻飞跳跃的纱袖和裙摆就像有了生命一般。

      这里没有音乐也没有鼓点,只有湖水荡漾的声音和天鹅的鸣叫,但她好像心里奏着一首曲子,循着节奏步履轻盈。

      她的这些动作和北陆的舞蹈不一样,没有那么豪迈大方,更擅长利用衣服的轻盈,使整体看上去更加柔美,有氛围。用毕生所学去形容,就像花瓣上真实落下的蝴蝶,又像是触手不及的梦幻的影子。

      他看不太明白这种南盛舞蹈,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宣卿,真的很美,夸张的说每根头发丝都美。

      敖敦坐在原地,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身影,眼底深处满是惊艳和迷恋。再一想到这是独属于自己的,敖敦竟然有些心跳加速,巨大的满足甚至占有欲瞬间冲上心头,他按了按胸口,根本按不住像擂鼓敲动一般的起伏,因为她的每一步都踩准了他心跳的节拍。

      阳光追着她给她镀上流动的金边,当发带贴在她脸颊又匆匆离开时,敖敦会想自己是不是也能有机会这样亲吻她,轻轻的一下就好。

      舞蹈似乎接近尾声,宣卿正想用一个完美的旋转结束,动作却突然迟缓了一瞬,流转着光彩的眼睛骤然失焦,整个人失去力气向地面倒去。

      敖敦的心脏也快被她吓停了,立刻起身疾冲过去,稳稳地把她接在怀里。

      宣卿柔若无骨地靠在他手臂上,双眼紧闭,眉头皱起,呼吸变得急促且浅弱,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

      “公主?”敖敦半跪在地上,他满脸惊慌,声音颤抖,小心地擦去她额上的细汗,“怎么了?哪里难受?你别吓我...”

      他扯过狐毛斗篷包裹住她,感觉不够,又解了自己的斗篷盖在她身上,手臂收紧,试图温暖她有些冰凉的身体。

      “公主...公主?”

      “没...没事...”宣卿睁开眼,她总算缓好了一些,苍白的脸色略微恢复,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胸痛心悸的感觉弱了,断断续续地安抚他道,“我是有点累了...可能因为之前生病...体力还没有恢复...”

      “是我不好。”敖敦拧着眉头,低垂的眼里满是自责,握住她肩膀的手又捏紧了点,“我应该阻止你跳舞的...是我不好...别再勉强自己了...”

      还是第一次看见敖敦这样,整个人看上去那么懊恼。

      宣卿摇了摇头,“你不要自责...是我想跳给你,已经没事了。”

      她抓着敖敦的手臂,撑着坐起来了一些,能感受到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在慢慢消退,她伸手摸了摸敖敦的脸,“你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其实我从以前开始体力就很差,跳一会儿就喘,所以皇帝哥哥不让我跳舞,刚刚是跳的太用力了...也可能是之前的疫病,对身体还有点影响...反正不怪你的。”

      “真的?”敖敦握着她的肩膀细细打量,紧绷的神经放松,低下头长长舒出一口气,缓缓地把她揽进怀里,抱得很轻,“没考虑你的身体情况,是我不好。”

      “我跳得怎么样?”宣卿靠在他胸口问。

      “是我见过最美的舞,又苍凉又炽热。”敖敦松开她,伸手吹了个马哨,看向两匹马的方向。

      故作高深!宣卿伸手捏住敖敦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解释一下。”

      敖敦笑了笑抱起她,直接翻身上了青马,让她侧坐在自己身前,一只手环住她,另一只手去控制缰绳,“苍凉的是草原,炽热的是你。”

      “公主!”丹烟最先跃上马凑过来,帮忙拉住了雪团子的马绳,脸吓得发白,“公主怎么了?”

      “公主出来太久了,体力不支。”敖敦骑着青马向南方走去,走得又快又稳,“回去吧。”

      “我真的没事了...”

      “还是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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