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沙漠(19)
他说话实在是太难听了。
说什么屋舍遮不住雨,说什么无悔的选择,将虞国朝廷说得一无是处,句句都在数落她,句句都扎她心窝子。
元楹楣一句都不想再听,再听下去她就要死了,连忙环住他的腰,越勒越紧,“你闭嘴你闭嘴……”
白佑霖无奈极了,名字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还让他抱抱她,急得他一把将人捞起来,狠狠抱进了怀里。
不同于以往在沙漠里搂着她睡觉时的不敢逾越,今夜的她给了他莫大的回应,主动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他能感受到她颤抖的呼吸一遍遍加重,灼透他的心。
“你不要再说了……”
她喃喃地说完,用牙齿轻轻叼住了他的肌肤,似是惩罚,又是警告。
“好。”白佑霖感受着胸前那一丝刺痛,喉结生涩地扯动,“我不说了。”
折磨人的不知是她的崩溃,还是他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或是两方都有,总之,他不敢动弹,无法跨越,无法退缩,生生抱了她一夜,感受她逐渐平息的悲怆。
她睡着了。
万分漫长的一夜。
翌日的清晨,她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外人面前是奴隶的乖顺,无人之时,又自然而然地使唤他,但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距离,白佑霖细微地察觉到了。
除了一双肿胀发红的双眼,她根本不愿谈及昨夜的崩溃,但凡白佑霖问上一句,她就会道一句,“人总是会在夜深人静时胡思乱想,这很正常。若是冒犯到白校尉,也请白校尉不要放在心上。”
“哦。”白佑霖胸前的牙印还隐隐作痛。
昨夜他没觉着疼,今早才发现她的宣泄使了大力气,今天又完全不管他的情绪,呵,太坏了!
二人大致了解莎支的情况后,再次启程,赶往骜丹在莎支的军械交易地点,驼影巴扎。
正正巧,捕捉到了什图一行人的身影,就在附近卸货。
二人做了乔装,选了个位置极佳的茶水铺,看人来人往,元楹楣道,“半日时间,已经有五波马匪或商人在此地转移货物了,且与什图去的是同一个方向,会不会全是军械呢?”
白佑霖自打进了这集市,神情便凝重起来,“这不是废话么!”
元楹楣可是好心安慰提醒他,他还凶巴巴的,全然不似昨夜的温柔,她莫名叹气,直至此刻,人白铁牛白校尉都未曾同她交过心,不接受她的帮助,不吐露他的计划,二人之间隔着厚厚一堵墙。
虽说她也没说过实话,总归是不得劲儿啊。
观莎支现状后,对于虞国,或者说虞国这片土地,她心里悄然萌生了计划,莎支刚受侵略,万事处于混沌中,民意最怒,要是让达鲁人治理几年,这样的怒意一定会被消弭,届时达鲁一定以莎支为据点,大肆向梁国进军。
饮马川是块宝地,矿产丰富,那里有生产兵器的据点,且此地也是草原,天然的游牧地带与达鲁习性相似,一旦落入达鲁手里,要想夺回来,难于登天。
到底是同一片土地,又是未竟的夙愿,她心里那杆秤悄悄偏移了一点。
但白铁牛不对她交心,她不知能做到哪一步,也不知梁国到底能支持到什么地步。
元楹楣想着,给白铁牛倒了一杯茶,递过茶杯时,往回缩了一下,待他没接到茶杯微愕抬头时,她笑得很是温柔,“白校尉,我可以问问你么?”
白佑霖疑惑挑眉,“问啊,我又没封你的嘴。”
元楹楣笑容变得天真烂漫起来,“五品校尉年俸也不多……听说你妹妹七窍未通,儿子也还小,长大了还得娶妻,你的年俸养得起一大家子人么?”
这问题莫名其妙,对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来说,还有一点羞辱的意味,他银眸里一闪而过的不服气,“吃饱饭不成问题吧。”
“那你续弦么?”
白佑霖看着她眨巴眨巴的眼睛,和抹得黢黑的脸,心里警觉,这人比老鼠还精,绝不可能问些无意义的问题,他环胸抱臂,嘴角微微勾起,“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会主动问我的事。”
“你打的什么算盘?”
“我之前说过的呀……你又不信……”元楹楣别开了脸,将话断在了此处。
白佑霖被这半截话勾起兴趣,迫不及待地追问,“什么呀?”
“我说过的话你也不记得,到底是没那个心思,那我也不想说了。”她端了茶水,喝得满脸失望。
急得白佑霖敲桌子,“快说!”
几番拉扯,元楹楣垂下了头,满脸愁绪地道,“我说了想让你立功的,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话。跟我拉拉扯扯那么久,拔旗都拔了那么多回……”
白佑霖疯狂打断,“得了吧你!拔旗难道不是你主动的吗?”
“那……那赤金城那次呢?”元楹楣快哭了,装的。
白佑霖难以言喻,他敢肯定她一定在心里打算盘,但她泪珠子都在眼眶里打转了,真是……
他双手合十拜了拜,恳求她,“姑奶奶,有话好好说,求你了!”
“你从不说给我个名分,一定是我这种户籍都没有的寡妇也算不得良家姑娘……”
她越说越大声,泫然欲泣,虽然周围人听不懂,但白佑霖紧张啊,瞪大了眼珠子,脸皮臊得阵阵发热,慌张极了,顿时蹦出一句话,“我给,我给,你小声一点……”
元楹楣立马止了哭泣,拿一双满是泪花的眼瞄他,小声问道,“真的?”
白佑霖犹豫了下,脸上热意还未退散,窘迫倾轧之下,他一咬牙,拳头敲在了桌上,“真的!”
这两个字说得响亮干脆,却有些急迫,像是被逼无奈时蹦出话。
元楹楣有一瞬恍惚,面上竟热乎起来。
怪了。
她立马收敛心神,接下来的话她早就准备好了,却听见他问,“你不怪我参与了造反?你爹是我杀的。”
她听见了他的呼吸。
说得是陈素年吧。
“呃……我爹为国尽忠,你也有你的立场,毕竟你连房顶都没有……”元楹楣顿了顿,“要怪也要怪平西王,他造反也就罢,还半道死了,没那个命,造什么反啊……”
元楹楣声音弱了下去。
宽恕来得猝不及防,白佑霖也慌神,抬眸看她一眼,她垂头盯着双手捧住的茶杯,浓黑睫毛微微颤动,似是在思考什么。
他知道她有心眼子,却还是被这句宽恕笼住了心神,心跳凝滞片刻。
周遭的集市喧闹在此刻隐去,两人都没再说话,一个垂着头,一个垂着眼眸,却一遍又一遍去偷瞄她,瞄她的手指在茶杯口来来回回蹭过,瞄她被微风拂来拂去的发丝。
白佑霖不敢置信,却仍微不可见扬起嘴角。
半晌后,白佑霖猛地回神,呼吸才缓缓恢复正常,他扬唇笑了,“呃……嗯。”
元楹楣被他的声音拉回思绪,但方才她想说的话却忽然忘了,慌得她连连饮下好几杯茶水后,才想起来,抬眸笑道,“不过你要是太穷了,我可不嫁。”
他要是没想娶她,这话还真说不下去。
这话是重点,白佑霖发觉了她的意图,摇头失笑,“你继续说。”
被揭穿了元楹楣也要继续说下去,“五品校尉可满足不了我,所以你必须立大功!”
他嘴角的笑未曾褪去,依旧垂眸凝睇她,“什么样算大功?”
“抚绥万方,以安国本。”她抬眼迎上他的目光,“你若是白佑霖的兄弟,他能不能在梁帝……圣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封个侯爵给个大官当当不是难事吧?”
“那你是想做官夫人咯?”
元楹楣点头,盈盈笑着,“谁不想做官夫人呢?”
白佑霖没说话。
元楹楣不等他的回答,没拒绝便是动摇,她只要一直说一直说,总会有动摇的那一日,她继续道,“我可是将门之女,书读得可多了,又学了不少语言,还知道骜丹不少秘密,就算你不认字我也能将你推上高位,你信不信呐?”
“信。”
这个字没有丝毫犹豫,倒是让元楹楣心虚了,毕竟她不是将门之女,嫁不嫁也不一定。
再抬眸看他时,他银灰色眼眸里似是有融融暖光,她猜想那是夕阳的缘故,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又刻意望向远处,长长吐一口气后,才有了谈及正事的心力。
“那你告诉我你的计划,白佑霖派你跟着什图做什么?你们是想夺回军械?”
白佑霖从恍惚中苏醒,不得不面对她所提到的现实,“不。”
“白佑霖只说,寻一条出路,并没让我具体做什么……他只是让我来玩儿的,是我半道上听闻什图抢了军械要往沙漠里送,一时好奇而已。”
元楹楣惊讶得挑高了眉毛,“这么草率?”
白佑霖叹息,“其实白佑霖是个很蠢的人,一来他不认字,二来他以前是个土匪,只会仗着他一身武力打劫而已。他从未坐过那么高的位置,更不懂要怎么让边陲安定。”
“所以……他让我出来走走看看,看看为何每次他都能打败达鲁,却维持得艰难,找一个答案,也找一条出路。”
元楹楣听得认真,“照你这么说,其实白佑霖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
白佑霖蓦地抬眸,眸光微微震颤,笑着道,“你还夸他?”
“嗯。”元楹楣点头,“你的说法里,梁军若正面对上达鲁,是能打赢的,也就是说你们已经赢过达鲁?”
“是。”
“那为何不撤走?”
“那样的赢不踏实,我们只是让达鲁败过,却从未重挫他们。果不其然,他们竟然先向莎支动手。”
元楹楣轻笑,“白佑霖是个挺谨慎的人。”
白佑霖胸腔里发出呵呵两声轻笑,“你继续说。”
元楹楣嗤笑一声,“以前虞国有个猛将名为马汾,说他只需三万大军就能一举解决达鲁大患,起初马汾的确打赢了两仗,急急往朝廷递送军报,朝廷的人可高兴了,说要给他封大将军,马汾高兴得犒赏三军,就在他们欢庆时,达鲁军卷土重来,将风响山丢掉了,至今风响山都是达鲁的地盘。”
“跟马汾比,白佑霖算什么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罪不至此!”
白佑霖都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原是这么个比法。”
元楹楣敛眉,“不过话说回来,达鲁军的强悍恰似沙尘暴,呼啸而至,暴烈难当,刀斧加身亦难伤其根本。纵使战败,亦如尘沙随风四散,转瞬便能在大漠深处卷土重来。”
白佑霖呵呵笑了,她说得不错,有她在何愁不能建功立业啊,她嫁给谁,谁家祖坟就得冒青烟。
这么个人,怎么让他给遇见了?
他忽然坐到了她身旁,元楹楣疑惑望着他,哪知他将长长的胳膊搭在她肩上,伸手挠了挠她下巴,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肩头的手忽然掰着她下巴扭过她的脸……
一个吻轻轻落到她的唇边。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