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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天堂(四)
周围的仙人不知何时变了脸孔,表情愤怒,眉毛倒立的角度也是整齐划一的。
她们指着中间的岑灵犀,齐声怒斥:“老公老公老公!动不动就是老公,离了老公你就不能活了吗?你老公很爱你吗?对你很好吗?”
“似乎没有吧,你老公爱你的话怎么会舍得丢下你。”
她们集体吟唱:“譬如朝露,转瞬即逝,不如飞升,永登极乐。”
“永登——极乐——”
头顶的莲花抖动着花身,语气没了之前的友好,冷冰冰的:“其实你很害怕你老公对吗?不然他不会出现......额,他出现时你总是觉得胸闷、心悸,甚至会忘记呼吸,对吧。”
“骗自己是得不到真正的救赎的,你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吗?”
岑灵犀被冒犯却一点也不恼,她摇了摇头,娓娓道来:“事实和你们说的恰恰相反,”
“因为老公,我感觉自己成长了很多,疗愈了缺爱缺安全感的那个内心小孩。”
“我明白了自己内心的投射不要向外求,要向内求,要自爱,无条件地爱自己,去掉执念,学会察觉和疏导自己的情绪,在亲密关系中也要更多去关注对方的情感需求,有矛盾的话先处理情绪问题,然后再去沟通和解决,也学着去接纳和允许一切发生。”
“我发现,自己不会像以前那样,有严重的分离焦虑和害怕寂寞空虚,能更好地与自己独处了。”
“我对人性有了更全面、更客观的认知,我逐渐明白人生就是一场体验,要学会享受当□□验的每一刻不被世俗的标准所束缚。”
“我也放下了很多枷锁,不再执着于必须怎样,不再追求外在的东西,人生无常,要自在真实松弛地活,为自己而活。”
“理解宽恕他人其实也是在善待自己,抱着受害者的心态,就会沉浸在失去和伤害的痛苦当中。”
“我是幸运的,我现在每时每刻都抱着慈悲和感恩的心,感恩和老公、和所有人的相遇相伴。”
“正是老公让我长出更坚韧稳定的内核,现在的我,敢付出不怕受伤。”
“我很认同一句话,你对待别人的方式,就是你希望被别人以同样的方式来对待。”
“我是只要对方主动一步,我就愿意主动十步的人,因为我相信我自己有爱人的能力。”
岑灵犀骄傲道:“这是一份别人拿不走的本事!”
“就算最后,我没有得到一个童话结尾般的圆满结局,我和老公两个人走散了,但老公损失的是一个真心喜欢他的我,而我失去的只是一个不怎么喜欢我的老公。”
岑灵犀吐了吐舌头,俏皮打趣,“那还是我老公的损失比较大吧,谅他也舍不得~”
“我倒是觉得对我老公充满恐惧的人不是我,而是诸位呢。”岑灵犀脸上也挂上那种笑容,悲悯、遥远,仿佛戴着一面透明的面具,总让人觉得伸手去摸她的脸摸到的不会是一张人皮。
她仰头,对着巨大白莲轻声说:“还有你哦。”
岑灵犀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瞧着那朵大白莲花。
她总觉得这巨大的外形下藏着一颗充满恐惧的内心,而且不止是对她老公,倒像是对她的。
岑灵犀不明白,为什么一朵花会对她这么友好善良的人感到深深的恐惧。
这花可能也会和她老公一样属于回避型依恋。
怕她就是爱她啊。
下一刻,白色莲花剧烈震颤起来,一朵花抖得快要散架了。
一抹黑色从剩下的花瓣尖端开始扩散,如同墨水一滴滴坠入清水中,白色的花瓣很快就全部被染成了纯黑。
蓝色的火焰从黑色花瓣的根部燃起,一缕缕黑烟从莲花中飘散出来。
周围的仙人们也全都燃了起来。
高燃的场面让岑灵犀觉得挺暖和的。
但面对这有点诡异的景象,她好心出言劝慰大家:“其实我也不是一刀切地再也不证道了,我是缓证道、慢证道、优证道。”
“回归家庭后,我可以以家庭为单位证道呀。”
“我和我老公互相学习、互相进步,最后实现一起证道,夫妻同年同月同日飞升,想必在仙界也会成为一桩美谈。”
“未来我会携我老公同登仙界,一起和大家当道友,希望诸位海涵。”
说话间,黑色莲花已经被烧焦,灰烬散入天空,飘落灰白色的大地。
十几瓣黑色的莲花瓣好像无穷无尽,有烧不完的灰烬,灰白色的大地被铺成碳灰色。
一粒粒灰尘似乎自有意识存在,开始互相抱团,颗粒汇聚成块。
奇诡的现象发生,碳灰色的颗粒聚集在一起后变得平滑如镜,泛起银光,无数块银色的小镜子拼在一起。
斑斓的色彩浮现在大地上,凑近了看就会发现颜色来自小镜子里映出的影像,有绿树红花、青砖白瓦、街市上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茅屋内昏黄烛光……
小镜子一块拼接一块,逼近到裴翾脚下。
“哇——”在窗口收预审表的仙子围观全程变化,只觉得奇妙,“这是岑道友这种天才才配拥有的飞升祥瑞之象吧。”
天上的岑灵犀太遥远,一会儿花一会儿火的,仙子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她现在特别想讨论一下今天遇上的奇事,只好将就找旁边这个没什么证道本事的家伙聊天。
“喂,你看呀,它们都长到你脚下了,你踩着里边的小人,他们会不会觉得身上的担子突然重了很多?哈哈哈哈哈——”
裴翾脸色铁青,垂眸看着脚下的图景若有所思。
仙子撇了撇嘴,只道这人心眼小小的,把没证上道怪她这个收表的人身上了。
这种人她见多了,格局不大脾气不小,要证道还早着呢,偏偏都觉得自己是不世出的天才,五十年没变成大罗金仙就觉得全世界都辜负了他。
“嘁——”仙子拉长语调,不跟她说话就算了,她也不稀罕,没人跟她说话她就憋着,又不是没人搭话她就死了。
她在天上早就习惯了清冷寂寞的日子,要比冷处理,自信不逊于任何人。
裴翾往天上瞧了一眼,上头的岑灵犀闭上双眼,嘴角还挂着甜甜的微笑,好像进入了美梦。
裴翾很快理清眼下状况:
第一,他之前低估了这个幻境的实力。
现在大地上的每一片小镜子里都是一个独立的幻境世界,里边的人正是被卷入幻境的试炼者。
从小镜子的数量上可以推测出本次进入试炼之境的人几乎都被卷入这里,看样子这个镜灵快要收尾了。
如果他再不出手阻拦,大部分的试炼者都会折在这个幻境。
第二,正如他之前所预测的,岑灵犀内心对证道的盲目渴望导致她很轻松地被幻境蒙蔽。
幻境为她打造了许多“天才”专属的排场,契合了她深藏心底的愿望,她跟着幻境的节奏亦步亦趋,即将走向彻底毁灭。
第三,如果他现在出手除掉镜灵,可以救下成千上万的试炼者,但其中也包括岑灵犀。
如果他等到岑灵犀心神在幻境中泯灭后再出手,则会有许多无辜的试炼者死在这段等待时间中。
裴翾苦笑,没想到那个预审表上的两难之题,倒真让他给碰上了。
很快他便做出了抉择,若是一时心软,让岑灵犀捡了便宜,日后她只会酿成更大的祸端,殃及的就不是今日的试炼者了。
为了天下苍生,必须牺牲一部分人。
裴翾冷眼望向岑灵犀,垂在身侧的手飞快掐着法诀,他抬手要向岑灵犀出招,眼前却忽然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定睛一看,是地面上那些小银镜。
银镜正一个接着一个炸开,碎裂出炫目的光彩。
裴翾心头一跳,暗道了声不好。
镜灵比他估计得还要强得多,它已经开始吞噬这个幻境里被迷惑住的试炼者了。
远处的银色浪花不断向自己逼近,十、九、八......等到了他这里的时候,镜灵应该也会尝试将他吞噬,那时还能拖上一阵时间。
裴翾舔了舔干涸的唇瓣,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不再看那条迅速逼近自己的银色生死线,仰头望向岑灵犀,她虽然还闭着眼睛,但嘴角慈悲的微笑已经转为狂喜的咧嘴大笑。
裴翾耐心等待着他可以出手击杀镜灵的那个瞬间来到。
裴翾目不转睛地盯着,刹那之间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岑灵犀应该在梦中已经成为了不起的仙人了吧。
至少生前的最后时光以为自己得到了全部所愿,也算是死得不痛苦了,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岑灵犀是那么渴望证道,渴望到拼尽骨血,宁愿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供养一个魔修,忠心耿耿地被他差遣,为达目的不惜背叛师门诓骗同门。
看似成为魔修傀儡的她其实一刻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要证道要成仙,所以屏蔽体内魔修做得果决。
命运又何尝不是一个顽劣的镜灵,在人以为自己走在通天大道上时悄悄在前方落下巨石。
求水者溺于水,求火者陨于火。
掌门师尊说他们修行便是要超脱这种命运,要把命与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银光层层叠叠,一个呼吸间便有上千个小的幻境世界破碎。
裴翾耳边全是“嘎吱”的声音,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抬头,双手悬空,中间凝出一把长剑,冷冽的杀意从剑锋上流泻。
裴翾手握本命剑,剑尖指向遥远天际。
人剑之间早已心意相通,只要人心念一动,剑便会奔赴杀敌。
裴翾没有丝毫犹豫地出手。
长剑气势如虹,带着一声清越如龙吟的铮鸣声破空,径直刺向金光之上衣袂飘扬的少女。
留在地上的裴翾闭上眼,他的身体像被抽空了力量,挺拔的身姿变得松弛柔软,轻盈如羽毛,只是立在那里,待有风来吹,便会顺势倒下。
幻境中的他本来就是靠一抹神识支撑,现在这抹神识已经附着在剑身之上,幻境中的躯壳自然成为无主的浮萍。
裴翾看见岑灵犀的脸越放越大,心知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下辈子看破执念吧。”裴翾在心底默默说了句。
一直匍匐在少女脚下的金光忽然变亮大放光芒,仿若太阳初生。
光芒掠过飞剑,虚无光色却有万钧之力,硬生生把朝着岑灵犀心口刺去的飞剑挑开。
剑尖停在她的睫毛下方。
少女此时刚好睁眼,上眼皮猛地掀开,露出一对明亮澄净的茶色瞳孔,如同刚泡开的龙井茶汤,带着一股氤氲蒸腾的热切。
只是一睁开眼,对上这柄凛冽的长剑,那股热切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明净的期待顿时消失无踪。
她的眸子像深秋的湖面,静静倒映着剑身。
之前恨不得咧到耳根后的嘴角也弹回原位,变成一条平直的线。
裴翾的心好像被一只手轻轻攥住了,那只手力气不大,但透着一股能捏碎他心脏的自信。
他的幻境在同一时间碎了。
魂兮归来,架在裴翾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布满裂纹,像结冰的湖面骤然遇暖。
镜片发出一阵虚弱的光芒后彻底黯淡,变回一个仅有孩童手掌大小的池塘,砸落在地上。
裴翾眼角浸出两行血痕,双唇抿得泛白。
观星池周围的结界也随着观星池本体受损而消失无踪。
一群人乌压压奔向裴翾,嘴里呼喊着他。
“裴翾!”
“翾儿!”
“首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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