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了

　　平时监工头子都把裤腿扎进靴子，上山下水爬树跳舞都那么轻松矫健，一般人很难看出来她其实身患残疾，有一条腿是安装的假肢。

　　下意识屏住呼吸，吴小卷用力撑着干涩的眼睛，动作僵硬地把头扭到了电梯间的方向。
　　脖子酸了，又极快速地扭动到楼梯间的方向。

　　吴小卷“不经意的回避”很刻意。

　　监工头子拄着拐移动到她面前，把她的头扳正，不太高兴地开口说，这没什么不能看的，自己和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

　　她告诉吴小卷，自己雇的工人之中也有一部分是残疾人，试图以此来举证说明很多残疾人都和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

　　“身体残疾不等同于完全丧失行为能力，我手底下的很多人都可以自食其力，认识我时不是在集市上摆地摊卖菜，就是在大街上搞环卫。”

　　监工头子被踩了雷点，打开话匣子，像训话的教导主任一样滔滔不绝。

　　“我知道人一旦被金钱和生活套紧脖子逼着走，就很难有精力去想更多东西、发掘自身更多才能。所以我当时就站在那条街上拿着喇叭招聘，问他们有没有人想要一份改善生活的工作，只要敢上山下土接受军事化管理，都跟我走，我能保证他们做一次活结一次账，工资远超白领平均水平，让他们不再为基本生存所困扰。”

　　“如果有这个想法，但自认暂时没能力跟上劳动大部队的，也没关系，可以找我应聘人力专员，帮忙打广告，发传单，拉更多的人入伙。”

　　“总之我有的是钱，长期招人，多多益善，选人不存在特定标准，进来后再因才设岗都完全没有问题。”

　　吴小卷:“……”
　　啊这？

　　这搁谁能说监工头子经营的不是传xi——组织啊。

　　初见时的即视感再次涌上心头。

　　吴小卷操闲心。
　　监工头子真的不会被抓吗？

　　更别说她好像还进行人口买卖非法交易，万一被抓，都不知道该按什么罪名去判。

　　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担忧进行到一半，吴小卷就听砰的一声。

　　监工头子动作迅猛地丢了拐杖。

　　拐杖砸落在地，巨响。

　　沉默的吴小卷立即回神，欧哟一声:“这是干什么？”

　　教导主任发现学生走神，发怒啦？

　　耳膜受惊之下，吴小卷青春期撞上更年期，叛逆地想，怎么，谁声音大谁有理啊？你自己选择要犯罪，还怪人拆穿不成。

　　而且她又没说要去举报。
　　只是发散一下思维预防老年痴呆罢了。

　　再一想，不对，不对不对。
　　监工头子怕不是有什么能监听到人心声的高科技产品，不然怎么知道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吴小卷做贼心虚地捂住自己的胸膛，下一刻，见监工头子摇摇欲坠，又连忙环抱住监工头子的腰，给予她重心支撑。
　　边当人形拐杖边趁机探查一番。

　　监工头子紧靠着吴小卷，穿着的衣物单单只有一层，身上显然除了翻译器没有其他工具。

　　她并不是因为能听到吴小卷在想什么而生气。

　　吴小卷悬着的心还没完全放下来，就听监工头子继续开口。
　　她讲:“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硬性门槛，那就是我不要妄自菲薄和轻视生命的人。”

　　翻译器不愧是监工头子爱不释手的顶尖配置，传译得非常精准，能让交流各方瞬间理解每个字每句话的含义。

　　听监工头子说到这，吴小卷颤抖的眼皮子瞬间就消停了，心里的吐槽也通通消失。

　　她日常历经白窦桦高强度的阅读理解输出训练，此时很敏锐地听出监工头子的话外之音，条件反射想要扭头逃避。
　　却被监工头子用力适当地捏住下巴，固定在了一个双方抬眼就能够对视的角度。

　　监工头子语气和动作一样强势霸道:“一个人，只要觉得自己配活下去，我都会尽我所能护住她，并且让她过得更好。”
　　“但如果是这个人自己选择放弃，就算是我，也会束手无策。”

　　吴小卷的下巴受限，嘴唇微张，眼皮低垂，表情看上去带着些倔强。

　　让别人过得更好？吴小卷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做这样的保证。
　　监工头子是有钱，但某些事不是有钱就可以做到的。

　　监工头子盯着她:“你听懂了吗？”

　　吴小卷懂是懂，但她不敢苟同:“自己觉得配不配重要吗？命运又不受人的意志左右。”

　　监工头子眯眼:“你还跟我犟。”

　　吴小卷:“我没有犟，实话实说而已。”
　　监工头子:“不拼一把你怎么知道命运到底如何安排。”

　　吴小卷:“拼一把万一变得更糟呢？你想要让别人活得更好，但如果活着就是不好的根源呢，如果活着，会让人感觉到痛苦呢？”

　　“痛苦不代表不好。一个人还能感知到痛苦，就恰好证明她还活着！”
　　吴小卷的顶嘴让监工头子呼吸稍微粗重起来，她像一个被灌输了某种观念的军人，固执又坚定地表示:“只要活着，总会有办法缓解痛苦。”

　　吴小卷皱眉，直觉这逻辑有问题，下意识想摇头。

　　说时迟那时快，在两个女人因为观念不同而开始产生口角时，突然都感受到自己头顶传来的异物感。

　　——吃饱喝足的小美和小帅直肠子，踩着她俩发缝两旁的头发丝，如同占领各自的茅屎坑，畅快地拉了几泡大的。

　　始作俑者白姓驯鸟师从厨房走出来，悠哉悠哉开口:“你们抱够了没？”

　　吴小卷:“……”
　　监工头子:“……”

　　拜白窦桦所赐，监工头子和吴小卷又得再洗一次头，她俩同时扭头，一人给了白窦桦一个友好问候的眼神。

　　白窦桦视而不见，捡起拐杖靠在吴小卷和监工头子身体空隙中，把两人隔开些微距离，然后朝她俩头顶抬臂，一手一个，抓住鹦鹉放回笼子里。
　　被监工头子拿起拐杖用力抽了后背一棍子。

　　吴小卷被唬住，瞬间认清她刚才与之争辩的是自己目前的老板，让她蹭吃蹭喝蹭发油、随时随地献夸夸、武力值点满却毫无防备在她面前展现身体缺陷的贴心老板。
　　简直是失了智，且丧良心。

　　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吴小卷没搭理被抽得痛吸一口气的白窦桦，谄媚地扶着监工头子往她卧室走。

　　边走边想起什么。
　　吴小卷当两人站在饭桌旁微小的矛盾争端没发生过，若无其事地嗲声嗲气:“姐姐，你说你招人的方式是亲自上街发招聘广告和通过已有员工人力传播？”

　　监工头子比吴小卷年长很多，对生活中小事的包容度和忘性更大，早就不在意刚刚被激起了什么情绪，她只觉得吴小卷喊姐姐喊得自己浑身舒畅。
　　把重心移到拐杖一边，避免给吴小卷施加太多压力，监工头子回答道:“没错。”

　　吴小卷奇怪:“那怎么会有这么多国外的人前来应聘呢？”

　　“有的是合作方塞进来的关系户。”监工头子看向吴小卷，“有的和你们一样。”

　　“啊？”
　　吴小卷追问:“和我们一样？我们不是由你买——招来的吗？”

　　监工头子:“当然不是。”

　　吴小卷心中隐隐不安:“那我们是？”

　　监工头子:“官方强制派送。”
　　这下她也察觉到不对，奇怪地问:“难道你不知道吗？”

　　*

　　监工头子不是每天都会雇人上山采蘑菇，每一次的工资给得足够丰厚，大家干一票能歇好久，所以吴小卷和白窦桦也得以过上做二休五的神仙日子。

　　翌日。

　　吴小卷在自己房间的三米大床上睡到自然醒，滚过来滚过去，晨练完毕，才起床去厨房找吃的。

　　打开冰箱，入眼是一整面柜的鸡蛋。

　　吴小卷哇一声，转头就对远程监控器的摄像头比了个心。
　　这时机器人管家滑到她面前，在自己的液晶屏脑袋上显示出各种食物选项，为她提供晨间餐饮服务。

　　吴小卷没看出来这些用外语取名的营养餐们有什么区别，比较了一下字符长短和图片清晰度，折中随便点了一个。

　　管家的显示屏上出现了数字5，代表饭菜将在五分钟后准备完毕。

　　五分钟？
　　吴小卷看到屏幕上倒计时启动，盲猜是预制菜。
　　或者是快捷的大碗沙拉。

　　预制菜发挥稳定味道有保障，沙拉健康，也都不错了。

　　她向管家道谢，揉揉眼睛。

　　上一个被卖去的打工地像是世外桃源，令吴小卷念念不忘，不曾想这一个打工地更是重量级，干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说，这监工头子还认为她和白窦桦是官方派送专员，放心把她留在自己家里，招待标准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差一步。

　　难评。
　　但很香。

　　吴小卷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上船过后就一直在做梦，到现在还没醒。

　　……

　　吃完早餐，吴小卷到阳光房晒太阳，看到白窦桦背对着自己，在屋外的阳台上喂鹦鹉。

　　白窦桦已经调教了鹦鹉们一个晚上。

　　看起来乐在其中。

　　吴小卷双手叉腰，端起监工头子的架势，自言自语:“不错，白管家尽职尽责。”

　　不是当领导的料摆架子只会引人发笑，吴小卷把自己逗得很尴尬，赶紧放下手，低头很忙地寻找座位。

　　她看中一把沙发椅，边走过去边厚脸皮地感叹:“我这哪里是被卖了，我这是被包了啊。”

　　“不对，是官方派送人员专享待遇。”她挠了挠脸，好笑，“官方派送，哈哈……原来不是镇长会糊弄人，而是人人都被人贩子老头糊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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