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漩涡

　　在听到曲棠让他滚出去后，周糖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但依然站在原地没动。

　　“我让你滚，你听不见吗？”曲棠声音陡厉，带着不自觉的颤意，她站起来指着门口说道，“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也许是因为曲棠强硬的态度，也许是因为曲棠粗暴的话语，周糖站在原地呆了几秒，然后转身大踏步朝门口走去。

　　大雨如注，很快窗外就成了迷蒙的一片。

　　而在白茫茫的背景中，周糖的背影显得分外的单薄与孤独，他站在雨幕中足足站了十几分钟，像是只被主人赶出门外却又希望主人能在下一秒留住它的宠物。

　　曲棠强迫自己将眼神从周糖身上收回。

　　这没有什么，她想，仿生人的制作材料防水又防电，周糖在外面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

　　可明知道是这样，她的心里还是异常得烦躁。

　　等她再将视线投向窗外，那个落寞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铃声又一次叮铃铃响了起来。

　　没有备注。

　　她紧了紧眉头，接起了电话，“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稚嫩的女声，“你好，请问是曲棠小姐吗？”

　　“我是。”

　　“我是粥粥粉丝团的团长。考虑到您的行为对周昼已经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在此通知您，限您24小时之内将仿照周昼的仿生人销毁，否则我们会采取更为强硬的措施。”

　　“我对周昼造成了什么不好的影响？一直被攻击的人，是我吧？”

　　“我只是来通知您这件事的。”

　　“我并没有触犯法律，”曲棠沉声说道，“你们没有权利要求我做任何事情。”

　　“您自然没有违法，所以我们并不会追究您的法律责任。不过，就目前您所受到的攻击来说，我们的行为也并没有违法，所以希望您可以尽快处理，否则就不仅仅是网络攻击这么简单了。”

　　“网暴是违法的。”

　　“那您可以报警，只是现在网络上声讨您的人恐怕已经成百上千了，您一个人怎么对抗这成百上千的人，难道要警察叔叔顺着网线一个一个的抓起来吗？”

　　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报警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何况，您的信息已经被暴露得一干二净。希望您能考虑清楚。”

　　电话被干净利落地挂断。

　　曲棠镇定下来，重又打开热搜。

　　热搜的前三条依然是之前看的那三条，曲棠点进去看了看，除了周昼工作室的那条底下的评论还稍微收敛，其余两条基本都是没有道理的情绪宣泄，对着曲棠大肆咒骂。

　　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成千上万条咒骂她的评论，她仍然感到一阵心悸。

　　语言的力量是巨大的。

　　它可以将一个人高高地抬上神坛，也可以将一个人狠狠地踩进泥地。

　　即使透过屏幕，曲棠也能感觉到这一条条评论里透出的赤裸恶意，仿佛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人人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

　　她心中一颤，飞快地退了出去。

　　第四条热搜仍然与她有关。

　　她点进一看，呼吸再一次一滞。

　　那是她在“粥粥的圈外女友们”的粉丝群里的聊天记录。

　　那时，群里时不时就会有姐妹高喊几句口号，什么“粥粥好帅”“粥粥好性感”“好想拥有粥粥”之类的，每当有人发一句，其他人便会自动跟上，也发上同样的语句。

　　而在这份聊天记录里，不仅截去了口号发起者的记录，也截去了下面追随者的记录。

　　只剩下曲棠一人的回应。

　　条条回应拼凑起来，便塑造出一个对周昼痴迷的狂热粉丝形象。

　　为什么会这样呢？

　　曲棠一时发起了呆。

　　那时她追星的态度确实称得上狂热，但她也没有做出任何超过粉丝范畴的行为。

　　她只是默默地搜集周昼的物料，偶尔附和群里的姐妹对于周昼的夸赞。

　　她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也只是看着群里姐妹发的同人文，默默把自己代入恋人的角色，和周昼谈一场并不存在的恋爱。

　　她对于周昼的喜欢是实打实的，而这个群里都是喜欢周昼的人，她天然地对这个群以及群里的所有人都有好感，认为这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素昧平生的家人。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她勉强定住心神去看下面的评论，就看到一条条地写着，

　　“妈呀，这太恐怖了吧，这叫粉丝吗？这叫骚扰吧？”

　　“好恶心，我可怜的粥粥竟然被她意淫了这么多次。”

　　“她才不是粥粥的粉丝，粉丝可做不出她这么恶心的事。”

　　“不是，这年头什么人也能追星的吗？曲大妈一把年纪了，还在粉丝群里说这么不知廉耻的话，贱不贱那。”

　　“作为粥粥的粉丝，我强烈谴责这种行为。”

　　后面的评论曲棠没看下去，她点开微信群，想要和群主理论一番，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踢出了群。

　　她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心里全然灰败。

　　室内愈发昏暗。

　　窗外依然是倾盆大雨。

　　伴着雨声，曲棠仿佛失了魂魄一般，笔直地坐在沙发上，手机被紧紧握在手心里。

　　脑中是白茫茫的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宛如惊醒一般，猛地回过神来。

　　抬头一看墙上的钟表，才发现已经六点了。

　　周糖还没有回来。

　　她瞥一眼窗外，雨势还未减小，雨水噼啪作响，似有不死不休的气势。

　　她略微思索了一阵，便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把雨伞，打开门出去了。

　　雨势太大，即使撑着伞，她的腿也很快被雨淋湿了。

　　幸而她回来换了条短裤，又穿的拖鞋，所以不会有雨水淋湿衣服贴在身上那黏糊糊的烦心感。

　　尽管如此，在大雨天找人也不是一件什么愉快的事情。

　　雨把世界变成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曲棠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并没有看到周糖的身影。

　　她撑住伞，艰难地绕着别墅走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人。

　　她甚至怀疑，在她冒着大雨四处寻找他时，他早已跑回屋子里去了。

　　只有傻子才会听她的话，在这么大的雨里淋雨。

　　她正打算回去了，突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什么。

　　她估摸了一下距离，咬咬牙，还是朝那个方向走去了。

　　别墅的西南角，是一片花田。

　　前段时间曲棠心血来潮栽上的花种，也是被这么大的雨冲了出来，自此，花田都是周糖打理的，她再没来看一眼。

　　花田里种着一大片玫瑰花，现在已经不是玫瑰花开的时节了，只剩下了唯一一丛还开着的白玫瑰。

　　而站在那丛白玫瑰前，背对她的，不是周糖那个傻子又是谁？

　　曲棠恨恨地咬牙，傻子不仅不选个好地方避雨，还挑了这么个泥泞不堪的地方待着。

　　她再一次握紧手中的雨伞，小心翼翼地踩上地面，一步一步地踩着泥泞的地面，朝周糖走了过去。

　　这短短的一条路，此刻对于曲棠来说漫长无比。

　　很快，她的小腿和拖鞋上都沾满了泥渍。

　　她低头看了下自己脏兮兮的腿，着实有些恼火，心想等自己到了周糖跟前，一定要先好好地骂他一顿。

　　等她艰难走到了周糖的侧后方，看到眼前的一幕却先怔住了。

　　娇嫩的花朵显然承受不住这暴雨的洗礼，唯一的玫瑰花丛，枝干被砸得歪七扭八，零星的花瓣正顺着雨水，打着旋流向远处。

　　唯一幸存的一朵白玫瑰，就在周糖的手掌下。

　　他两只手掌并在一起，撑在这朵玫瑰花上，为它挡去了外面的暴雨。

　　雨水早已将他的头发打湿，顺着他的脸流下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像一个尽责的看守一样守护着她所珍视的玫瑰花。

　　曲棠默了半晌，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周糖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手还不忘护住掌下的花，见到曲棠的一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是曲棠很难形容出来的笑容。

　　他笑得很傻，和他凌厉俊朗的五官一点都不相配，这是一种绝对不会出现在周昼脸上的傻乎乎的笑容。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像是被主人赶出家门，流浪了一天，受了很多委屈，但见到主人后依然很开心，傻乎乎贴过来的小狗。

　　曲棠的心蓦地软成一团，她上前握住他的一只手，将伞撑在他的头顶上，轻声说道：“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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