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刃折竹

作者:木林有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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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穷


      萧绝的决定,如同在压抑已久的火山口投下了最后一块巨石。打开蜡丸,意味着他们将不再保留,不再等待,而是要主动掀起底牌,与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进行最后的、毫无保留的决战。
      书房内,烛火被拨得更加明亮。那枚承载着苏明远以性命换来的绝密证据的蜡丸,被置于书案中央。萧绝与谢清流相对而立,神情皆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打开吧。”萧绝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谢清流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旁用于拆信的小银刀,手腕稳定,小心翼翼地划开蜡丸密封的接口。蜡壳应声而裂,露出里面紧紧卷束的一小截薄如蝉翼的丝绢。这丝绢显然经过特殊处理,才能被压缩封存于蜡丸之中。
      他轻轻地将丝绢展开,铺在案几上。丝绢不大,上面用极其细密的墨笔写满了蝇头小楷,字迹与之前那封密信同出一源,正是苏明远的手笔!
      两人屏住呼吸,凑近细看。丝绢上的内容,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具体、还要骇人!
      上面清晰地列出了几种来自西域、具有致幻或惑乱心智效果的稀有香料名称、特性及其在大明境内的主要流通渠道,其中果然重点标注了“城西胡姬酒肆”及其背后的几名西域大胡商。更令人心惊的是,丝绢上还详细记录了这些香料通过内库采买、宫中某些低位妃嫔进献、乃至直接由特定内侍夹带等多种方式流入宫中的路径!
      而最关键的部分,在于最后几行字。苏明远以极其肯定的语气写道,根据他多年秘密调查,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之弟王锐,长期与西域胡商勾结,利用职务之便,将大量来路不明的西域货物(包括那些特殊香料)输运入宫,其账目多有不清,疑点重重。且王振本人,虽行事谨慎,未曾直接插手,但其对弟之行径必然知晓,并多次利用职权为其遮掩!丝绢上甚至还列出了几个可能与王锐勾结、负责具体经办此事的内侍和低阶官员的名字!
      证据链,几乎完整了!
      虽然丝绢上并未直接写明王振就是谋害太子(已伏诛)或策划宫廷阴谋的主使,但王锐这条线,以及王振的包庇纵容,已经足够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只要顺藤摸瓜,查实王锐的罪行,王振就难逃干系!
      “果然是他……”谢清流放下丝绢,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既有揭开谜底的释然,也有面对庞然大物的沉重。王振,司礼监掌印,内相之首,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內侍之一,其权势根深蒂固,党羽遍布朝野内外,要扳倒他,谈何容易?
      萧绝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丝绢上那几个被重点圈出的名字,尤其是“王锐”二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有了这个,就够了。”
      “你打算怎么做?”谢清流问道,“直接上奏弹劾王振?恐怕难以撼动他。而且都察院刚刚弹劾于你,此时我们反击,难免有挟私报复之嫌。”
      “直接弹劾自然不行。”萧绝摇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陛下不得不信、不得不查,并且无法回护王振的契机。”
      他顿了顿,手指点在那几个负责具体经办的内侍名字上:“先从这些小虾米入手。‘暗影’已经查到了胡姬酒肆和王锐,结合这丝绢上的名单,我们可以设法拿到更确凿的物证,比如……他们之间往来的账本,或者……尚未送入宫中的那些香料!”
      “拿到物证之后呢?”谢清流追问。
      “然后……”萧绝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语气森然,“然后,我们需要一场戏,一场在陛下面前,让王振无法辩驳、原形毕露的戏!”
      他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谢清流听着,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片决然。
      “风险太大……”他喃喃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萧绝语气斩钉截铁,“对方已经将刀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我们没有退路了。要么,我们扳倒他,要么,被他碾碎。”
      谢清流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知道此事已无可更改。他重重点头:“好!我与你同进退!”
      计议已定,两人立刻行动起来。
      萧绝动用了所有“暗影”的力量,甚至不惜暴露一些埋藏极深的暗桩,全力追查丝绢上所列名单人员的行踪和罪证。重点目标,自然是王锐以及那几个负责经办的内侍。
      谢清流则利用其入阁的身份,开始暗中联络一些素来与王振不睦、或受过其打压的官员,尤其是都察院中那些尚未被王振完全掌控、尚有风骨的御史,为后续的发动积蓄力量,营造声势。他做得极其隐秘,往往只是借着讨论其他政务的机会,不经意地透露一些关于宫中用度奢侈、内侍权势过大的担忧,引导舆论。
      与此同时,对于都察院的那封弹劾奏章,萧绝采取了完全不予理会的态度,称病闭门不出,仿佛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压垮了。这种沉默,在对手看来,或许是软弱和退缩的表现,更加助长了他们的气焰。朝中关于萧绝即将倒台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然而,在这表面的沉寂之下,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
      正月二十五,国丧结束前的最后几日。深夜,一条紧急密报通过“暗影”的渠道,送到了萧绝手中。
      “目标已锁定。王锐今夜丑时,将于胡姬酒肆后的私宅,与西域大胡商阿卜杜勒进行一笔大宗交易,疑似包括一批新到的‘幻梦香’(丝绢上记载的致幻香料之一)。护卫严密,但并非无隙可乘。”
      机会来了!
      萧绝眼中精光爆射!人赃并获,这是最好的机会!
      他立刻下令,“暗影”全体出动,埋伏于交易地点周围,务必在交易进行时突入,擒获王锐与胡商,拿到账本和香料实物!同时,他修书一封,密报英国公张辅,言明已掌握王振之弟王锐勾结胡商、私运禁物入宫的铁证,将于今夜行动,请国公爷务必于明日早朝,稳住局势,并在关键时刻,助他一臂之力。
      信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子时过半,萧绝与谢清流皆未入睡,在书房中静候消息。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紧绷的脸庞。成败,在此一举。
      丑时刚过,书房外传来三声极轻微的叩窗声——是“暗影”约定的信号!
      萧绝猛地起身,推开窗户。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滑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与急促:“禀主上!事成!王锐与胡商阿卜杜勒已被擒获!搜出往来账册三本,未开封的‘幻梦香’两匣!另有其与宫中内侍勾结书信若干!我方轻伤三人,无人折损!”
      太好了!萧绝心中巨石落地,脸上却依旧冷静:“人赃现在何处?”
      “已押送至城西秘密据点,严加看管!”
      “看好他们,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萧绝沉声命令。
      “是!”黑影领命,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书房内,谢清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第一步,成了。”萧绝关上窗户,转身看向谢清流,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接下来,就是明日早朝了。”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磨墨挥毫,开始起草一份弹劾奏章。这一次,他将不再是沉默的靶子,而是主动出击的利刃!
      翌日,正月二十六,国丧结束,恢复早朝。
      紫禁城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唯有奉天殿前广场上灯火通明,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等待着皇帝的驾临。气氛与往日不同,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许多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站在武官队列前列、神色平静的萧绝,以及文官队列中同样面色沉静的谢清流。都察院的弹劾风波尚未平息,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太子太保今日会作何反应。
      辰时正,钟鼓齐鸣,皇帝升座。与往日相比,皇帝的脸色依旧带着一丝掩不住的憔悴和悲伤,皇后的崩逝显然对他打击巨大。
      例行礼仪之后,朝会正式开始。各部院依次禀报政务,气氛看似正常。然而,就在朝会进行到一半,即将结束时,萧绝忽然手持笏板,大步出列,朗声道:
      “臣,太子太保萧绝,有本启奏!”
      刹那间,整个奉天殿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包括御座之上皇帝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该来的,终于来了!
      皇帝看着阶下的萧绝,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讲。”
      萧绝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字字清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大殿:
      “臣弹劾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纵容包庇其弟王锐,勾结西域胡商,私运禁物,惑乱宫闱,危害社稷!其罪当诛!”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
      弹劾王振?!还是以如此严重的罪名?!这简直是石破天惊!
      百官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振是谁?是陛下身边最得宠信的内相!权势熏天!萧绝竟然敢直接弹劾他?!而且是在自身被弹劾的风口浪尖上?!
      王振本人就侍立在御座之侧,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但随即涌上一股暴怒的血色,他尖声叫道:“萧绝!你……你血口喷人!陛下!奴婢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萧绝他这是挟私报复,污蔑忠良!请陛下为奴婢做主啊!”
      皇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看向萧绝:“萧爱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弹劾内臣,需有真凭实据!若无实证,便是诬告!”
      “臣自然有证据!”萧绝毫不畏惧,从袖中取出那本连夜抄录的、从王锐处搜出的关键账册副本,双手高举过头顶,“此乃王锐与西域胡商阿卜杜勒往来账册副本!上面清晰记载了多年來,王锐利用内库采买之便,将大量来路不明的西域货物,包括名为‘幻梦香’的惑乱心智之禁物,输运入宫!数额巨大,触目惊心!而王振,身为司礼监掌印,对其弟之行径岂能不知?非但不加约束,反而多次利用职权,为其遮掩罪行!此乃臣查获的物证,请陛下御览!”
      一名內侍快步走下御阶,接过账册,呈给皇帝。
      皇帝接过账册,快速翻阅起来,越看脸色越是阴沉,握着账册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账册记录详细,时间、物品、数量、经手人一应俱全,尤其是那“幻梦香”的条目,更是被朱笔重点圈出!
      王振看到皇帝的脸色,心中骇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陛下!冤枉啊!这定是萧绝伪造的账册,构陷奴婢!奴婢弟弟王锐一向本分,绝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陛下明鉴啊!”
      “伪造?”萧绝冷笑一声,再次从袖中取出几封书信,“这里还有王锐与宫中内侍勾结,商议如何将货物夹带入宫的书信!笔迹、印鉴皆可核对!此外,人犯王锐与西域胡商阿卜杜勒,以及涉案的几名内侍,已被臣拿下,此刻就关押在臣的府中!陛下可随时提审对质!”
      人赃并获!物证、人证俱全!
      这一下,连那些原本还想为王振说话的官员,也都哑口无言,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恐惧。他们没想到,萧绝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是如此雷霆万钧,直接拿出了如此致命的证据!
      王振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他知道,自己完了!萧绝这是有备而来,要将他置于死地!
      皇帝猛地将账册摔在龙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不仅仅是因为王锐的罪行,更是因为王振的欺瞒和这背后可能涉及的、对宫廷安全的巨大威胁!
      “好!好一个王振!好一个司礼监掌印!”皇帝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刺骨,“朕如此信你,你就是这般回报朕的?!纵容亲弟,祸乱宫闱!你该当何罪?!”
      “陛下!奴婢……奴婢冤枉啊!奴婢实在不知情啊!”王振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知情?”英国公张辅此时也大步出列,声若洪钟,“陛下!王振执掌司礼监,统管内廷,其弟如此行事,他岂有不知之理?!分明是包庇纵容,沆瀣一气!如今铁证如山,岂容他狡辩?!臣恳请陛下,即刻将王振革职查办,严惩不贷,以肃宫闱,以正朝纲!”
      “臣等附议!”谢清流以及之前被暗中联络过的几名御史、官员也纷纷出列,齐声奏请。
      形势瞬间逆转!
      看着跪倒一地的官员,看着御座上皇帝那冰冷愤怒的眼神,王振彻底绝望了。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皇帝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如同烂泥般的王振,眼中闪过一丝痛心与决绝,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纵亲行恶,欺君罔上,罪大恶极!着即革去所有职务,押入诏狱,交由三法司严加审讯!其弟王锐及一干案犯,一并严惩!抄没家产,眷属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冰冷的判决,如同最终的丧钟,敲响在王振的头顶。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皇帝,又看向一旁神色冷峻的萧绝,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疯狂,忽然嘶声尖笑起来:
      “哈哈哈……萧绝!你赢了!你赢了!但你别得意!你以为扳倒了我,你就赢了吗?!这宫里的水,比你想象的深得多!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疯狂的尖笑声中,两名如狼似虎的殿前侍卫上前,毫不客气地将瘫软的王振拖拽了下去,那凄厉不甘的诅咒声,久久回荡在奉天殿中。
      萧绝面无表情地看着王振被拖走,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更加沉重。王振临死前的诅咒,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
      这宫里的水,确实很深。王振倒下了,但他背后,是否还有更深藏不露的黑手?
      皇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退朝吧。”
      “臣等告退。”百官们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情,躬身退出了奉天殿。
      萧绝与谢清流走在最后,当他们踏出殿门,感受到外面清冷的空气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后背已然湿透。
      这一仗,他们赢了,赢得很漂亮。
      但也将他们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再无退路。
      前方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更深处,依旧是未知的黑暗。
      王振的倒台,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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