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尘

作者:不是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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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静尘居的院门被落了锁,已有三日。

      宛书瑜每日坐在窗前,看日头从东边的檐角爬到西边的墙根,听廊下的竹影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日子过得像一碗温吞的白开水,淡得没了滋味。

      祝昀氏没来过,只每日让丫鬟送些精致的吃食,却连句问候都没有,仿佛那日的争执从未发生,又仿佛她已被他彻底遗忘。

      她试着问晚翠府里的动静,晚翠却总是支支吾吾,只说“一切如常”。

      可她知道,定是有事的。聚珍阁掌柜被定罪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有人说他罪有应得,也有人暗叹“宝昌当铺的水太深”。

      而祝府,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朱门紧闭,将所有风雨都挡在了外面。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账本上的“宥”字出神,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争执声。

      “我是奉旨巡查应天府,探望一位故人,为何不能进?”是都楠越的声音,清亮而坚定,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对不住都大人,少夫人身子不适,不便见客,公子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是守门小厮的声音,透着几分慌张,却咬得很死。

      宛书瑜心里一动,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院门外,都楠越穿着绯色官袍,腰佩金鱼袋,身姿挺拔如松。

      他身后跟着两个随从,皆是神情肃穆。

      那身官袍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那是从三品巡查史的服色,比祝昀氏的五品衔高了整整两级,更因直接对皇帝负责,在应天府地面上,连知府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故人?”都楠越的目光扫过紧闭的院门,语气平静却带着压力,“我与祝少夫人的兄长是旧识,如今路过祝府,探望一二,合情合理。莫非祝府的规矩,连朝廷命官的探访都敢拦?”

      小厮的脸瞬间白了,支吾着说不出话。

      他不过是个下人,哪里敢跟巡查史硬顶,可祝昀氏的吩咐又不敢违抗,正左右为难时,一个冷淡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

      “都大人大驾光临,祝府有失远迎。”

      祝昀氏走了过来,穿着常服,却依旧带着迫人的气场。他走到都楠越面前,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却疏离:“不知都大人寻内子何事?”

      都楠越看着他,眸色沉静:“听闻少夫人近日抱恙,我与宛家是旧识,特来探望。”

      “有劳都大人挂心。”祝昀氏侧身挡住院门,语气平淡,“内子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只是怕过了病气给大人,故而不便见客。改日病愈,我定带她登门道谢。”

      他话说得客气,姿态却摆得明明白白——不欢迎。

      都楠越的目光落在祝昀氏脸上,似乎想从他平静的神色里看出些什么。

      两人对视片刻,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张力在拉扯。

      一个是手握巡查大权、深得帝心的朝廷新贵,一个是盘踞应天府多年、根基深厚的世家嫡子,身份虽有高低,气场却分庭抗礼。

      “哦?只是风寒?”都楠越忽然笑了笑,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紧闭的院门,“我昨日还见宛家兄长,他说少夫人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莫不是祝府的规矩太严,把少夫人拘束坏了?”

      这话带着几分试探,也带着几分敲打。祝昀氏的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都大人说笑了。内子在府中一切安好,何来拘束之说?”

      “是吗?”都楠越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却足够清晰,“可我听说,宝昌当铺的案子定案后,少夫人就再没出过静尘居。掌柜与宛家也算相熟,少夫人难道不想送他最后一程?”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了要害上。祝昀氏的眸色瞬间冷了下来:“都大人是在查案,还是在打探祝府的家事?”

      “自然是查案。”都楠越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周掌柜的案子虽已定案,但疑点颇多,我身为巡查史,职责所在,不得不慎。倒是祝公子,似乎对这案子格外上心?”

      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剑拔弩张,守门的小厮和随从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宛书瑜站在窗后,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都楠越的用意,他是在为她解围,也是在试探祝昀氏的底线。可她更清楚,以祝昀氏的性子,绝不会容忍旁人如此挑衅。

      果然,祝昀氏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都大人若是查案,尽可去官府调卷宗,去大牢提犯人。祝府的家事,就不劳大人费心了。”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若是没别的事,恕不远送。”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都楠越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笑了笑,没再坚持,只是转头看向紧闭的院门,朗声道:“既然少夫人不便见客,那我就不打扰了。只是有句话想托祝公子转告——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有些人,也不该被困住。”

      说完,他朝祝昀氏微微颔首,转身带着随从离开了。

      绯色的官袍在青石板路上渐行渐远,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

      祝昀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身后的小厮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地说:“公子,咱们……”

      “滚。”

      祝昀氏冷冷吐出一个字,小厮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静尘居的院门上,眸色深沉得像一潭寒水。

      都楠越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他当然知道都楠越在怀疑什么,也知道他今日来,绝非单纯的“探望”。

      这个都楠越,就像一把悬在祝府头顶的利剑,锐利,清醒,且无处不在。

      他抬手,示意随从打开院门。铜锁“咔哒”一声弹开,他推门走了进去。

      宛书瑜听到动静,慌忙放下窗帘,转身坐回桌前,假装整理账本。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正屋门口,随即门被推开,祝昀氏走了进来。

      他没看她,径直走到窗边,望着院外的方向,语气听不出情绪:“都楠越倒是对你很上心。”

      宛书瑜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他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祝昀氏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

      “听见了又如何?”宛书瑜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说得不对吗?周掌柜的案子疑点重重,你却把我关在这里,不让我出去,不就是怕我查出什么?”

      “我是为了你好。”祝昀氏的声音沉了下来,“都楠越是皇帝的人,心思深沉,他接近你,未必是真心帮你,说不定是想借着你,查祝府的把柄。”

      “所以你就把我关起来,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你真够恶心。”宛书瑜的声音陡然拔高,“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会被人利用、会给祝府惹麻烦的外人,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祝昀氏皱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祝府树敌众多,都楠越又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你跟他走得太近,只会引火烧身。”

      “引火烧身?”宛书瑜自嘲地笑了,“比起祝府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都大人光明磊落得多!他至少不会为了掩盖真相,就草菅人命,就把无辜的人往死路上逼!”

      “够了!”祝昀氏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落在账本上,晕开一片墨迹,“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不是光明磊落就能解决的事!祝府一旦出事,宛家也会跟着万劫不复!你以为都楠越真的在乎你的安危?他在乎的,不过是能从你这里得到多少扳倒祝府的证据!”

      “我不信!”宛书瑜站起身,与他对峙,“都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你信不信不重要。”祝昀氏盯着她,眼神冷得像冰,“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与都楠越有任何往来。否则,别怪我不顾夫妻情分。”

      “夫妻情分?”宛书瑜看着他,眼里满是失望,“在你用宛家威胁我、把我关在这里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已经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了。”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祝昀氏,你可以关住我的人,却关不住我的心。周掌柜的冤屈,祝宥狸的罪行,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祝昀氏看着她倔强的背影,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他想说些什么,想告诉她事情的复杂,想告诉她他并非全然无情,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冰冷的警告:

      “你最好想清楚后果。”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走出了正屋,院门再次被锁上的声音传来,清晰地落在宛书瑜耳中。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落在被水晕开的账本上,与墨迹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她知道祝昀氏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都楠越的身份特殊,与他走得太近,确实可能给宛家带来灾祸。

      可她更无法说服自己,像祝昀氏希望的那样,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周掌柜临死前的眼神,聚珍阁掌柜在大牢里绝望的哭喊,还有祝宥狸和秦夫人那看似无辜的笑脸……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像一道道烙印,刻在她心上。

      她走到窗边,再次撩开窗帘一角。

      院门外,祝昀氏的身影已经消失,只有那把冰冷的铜锁,牢牢地锁着院门,也锁着她的自由。

      远处的回廊尽头,似乎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晃动,是祝昀氏派来监视她的人吧。

      她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窗帘,转身走到书桌前,拿起被水浸湿的账本。

      墨迹晕染开来,把那个“宥”字糊成了一团黑。可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个字刻在玉佩上,刻在账本上,更刻在王掌柜的冤屈里。

      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忽然,她想起晚翠早上说的话,说秦夫人近日总去祝宥狸的院子,两人关着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神色都很慌张。

      难道……他们还有什么把柄?

      宛书瑜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走到妆台前,打开首饰盒,从最底层摸出一支小巧的银簪,簪头是尖尖的菱形。

      这是她小时候偷偷藏起来的,本是用来簪花的,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她握着银簪,走到门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守在门口的丫鬟正在低声说笑,并没有注意里面的动静。

      她深吸一口气,将银簪小心翼翼地插进门锁的缝隙里,轻轻转动。
      这是她小时候跟哥哥学的把戏,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宛书瑜的心跳得飞快,她屏住呼吸,轻轻拉开一条门缝,往外看了看。

      丫鬟背对着门,正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

      她迅速闪身出去,沿着廊下的阴影,快步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她要去祝宥狸的院子看看,或许能找到些什么。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不久,祝昀氏站在远处的假山上,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身后的随从低声道:“公子,要不要……”

      “不必。”祝昀氏的声音很轻,目光复杂地望着宛书瑜消失的方向,“让她去。”

      随从愣住了:“可万一她真的查到什么……”

      “查到了,才知道疼。”祝昀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有些跟头,总得自己摔过,才知道路有多难走。”

      他转身走下假山,玄色的衣袍隐入回廊的阴影里。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破碎的网,将他困在其中。

      而此刻的宛书瑜,正躲在祝宥狸院外的石榴树后,心脏砰砰直跳。

      她知道,自己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可她别无选择。

      隔墙有耳,人心叵测。

      这祝府的深宅里,藏着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要多。而她,已经决心要将它们一一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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