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他穷追不舍

　　“李奶奶，我是小禾呀。”

　　沈青禾站在矮小的屋檐下，心中百感交集。

　　为了寻找这个当年在大家眼中，早已“去世”的绣娘，沈青禾花费了不少功夫。

　　当年所有参与绣制的绣娘全都离奇消失了，纵使沈青禾再怎么调查，也查不到她们的任何足迹。沈青禾就把视线转移到了这个，当年绣品上交后就请辞的老绣娘的身上。

　　好在，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这可是当年事件唯一的幸存者，事件的关键突破口。

　　看着坐在门口的李氏，她双眼无神，只是呆愣愣的看着前方，无意识的呢喃着：“小禾……小禾……”

　　“您还记得锦云轩吗？”沈青禾蹲下身来，声音轻缓，试探的开口：“看看我，您再看看我，您当初最疼爱我了，经常给我偷偷塞糖吃……您，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锦云轩……”李氏重复着，像是陷入了沉思。

　　这可如何是好，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估计也问不出来什么了。

　　就在沈青禾准备放弃的时候，李氏却突然站起身来，拉住了沈青禾。

　　别看她现在如此瘦小，但是力气却大的惊人，攥着沈青禾的手腕吃痛。但沈青禾此刻也不敢做出任何反抗，任凭着李氏把她拽进屋子里，随后紧张的关上了房门。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细小的灰尘再光柱下飞舞。

　　也不知李氏拉她进来干嘛，一句话也不说，良久她才朝屋内角落里走去。沈青禾就这样小心翼翼的跟在她的身后。

　　李氏在墙角站定，不再开口说话，只是举起干枯的手，颤抖的指向墙角一个老旧的红木箱子。

　　沈青禾明白她的意图，在李氏紧迫的注视下打开箱子。

　　里面是几件半旧的衣裳，沈青禾细细摸索着，企图从这些衣服里找到什么可疑的物件，突然她指尖触碰到一个圆环，没想到这箱底竟有一个隐秘的夹层。

　　她拽着圆环掀开了夹层，里面只有一幅巴掌大小、颜色暗沉的绣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的绣工精湛，却只完成了一半，图案正是当年那批贡品上的缠枝莲纹样。

　　然而，在绣片的边缘，用截然不同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深色丝线，绣着两个极小的人影在月光下递送东西的场景，旁边还有一个特殊的、如同蜘蛛网般的标记。

　　方才一直没有动静的李氏，在看到这块绣布时，产生了巨大的反应，她死死盯着那蛛网标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浮现出极致的恐惧。

　　只见她用枯瘦的手指先指向那个标记，又猛地指向窗外某个方向。沈青禾顺着这个方向看过去，想到这个位置，正是千丝楼所在的方位。然后李氏疯狂地摆手，用力指向自己，又指向沈清禾，浑浊的眼里满是惊慌。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瘫软下去。沈青禾见状，一把拽起将要倒地的她，小心翼翼的将她扶到床榻坐下，看向她时，才发觉李氏的眼神再次变得空洞，仿佛刚才那个传递出惊天秘密的人，根本不是她。

　　沈青禾紧紧攥着那半幅绣片，掌心一片冰凉。

　　现如今，她明白了：李氏当年并非自愿请辞，而是在入库前夜，意外目睹了绣坊内奸与千丝楼接头的场景。

　　她用尽余生躲藏所换来的偷生，却将她永远的困在了当年的情境中，伴随着刻入骨髓的痛苦，在如今的片刻清醒中，终于得到了解放。

　　“李奶奶，谢谢你。”沈青禾安顿好李氏，看着又神志不清的李氏，深深的朝她鞠了一躬。

　　谢谢你，在清醒的瞬间，仍愿意选择相信，将真相告知于我；谢谢你，即便日夜被恐惧缠绕，仍然顽强的活下来，等待真相大白的一天；谢谢你，从未放弃等待，始终坚定绣坊的传承永不灭，终会有人讨回公道。

　　辞别了李氏，沈青禾心情复杂的返回染月阁。

　　当年的事，与千丝楼有着紧密联系，那玉梭坊呢？它在中间又充当什么角色？冷眼旁观的局外人，还是不可分割的帮凶？

　　当年锦云轩可谓是江南绣坊之首，只要锦云轩一日不倒台，他们俩家就一日被压在脚下。

　　尽管看起来是三方制衡的关系，但是他们明里暗里没少偷偷联络，不时给锦云轩使绊子。

　　只是没想到他们想要的远不止如此，若不是当年陛下即位不久，需要稳固民心，或许等待沈家的，也许和当年的李氏一样，是灭门的惨案吧。

　　只是，当年与此事相关的人员，全都杳无音讯。是死是活以无从知晓，所以奸细是谁也不得而知。

　　万幸的是，李氏的存活，带来了一线转机，有了调查的方向，离真相大白的那天就不远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白天沈青禾就在染月阁招揽、教学，晚上在家就潜心研制绣品。

　　沈青禾明白，单靠双面绣无法打入内部，沈青禾想起了双面异色绣，届时自己只要向两家提出合作邀请，趁机进入内部深入调查。

　　阿延有时会消失一整天，因为他知道千丝楼所做的恶事，主动揽下调查他们的事情。沈青禾也将自己家里遭遇迫害的事情说与他听，以至于阿延更加卖力调查，让沈青禾感动不已。

　　即便他每天行色匆匆，但晚上依然会陪在沈青禾身边，就像当年在云霓坊那样，只要沈青禾遇到困难，他都会耐心指导。

　　虽然双面异色绣对他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工艺，但沈青禾每每一筹莫展的时候，他都会端来温热的甜品酒酿，缓解沈青禾焦虑的情绪。

　　最终，在沈青禾的不懈努力下，双面异色绣已初具雏形。

　　沈青禾向两家发出了拜帖，表明了自己的意图，静静的等待着他们上钩。

　　一连几日都杳无音讯。

　　该不会是自己的意图太明显了，被两个人看出了端倪，果然还是不能操之过急。但是她确实等不及了，一想到两人还干着惨绝人寰的买卖，沈青禾就一刻也不想等。

　　若再无回应，就只能启用下下策，与他们硬碰硬了。

　　“坊主，玉梭坊回帖。”

　　当店员拿着拜帖的时，沈青禾还在检阅绣娘们的双面绣，她有些不敢相信，直到手里真真切切的拿着这份拜帖，才松了口气。

　　她指尖抚过拜帖上“玉梭坊”三个字，似乎能感觉到那几个字有些灼热。

　　终于，要直面他们了。

　　“马坊主肯赏光，青禾真是受宠若惊。”沈青禾垂眸拿起水壶斟满茶水，盯着不停在杯中打转的流水，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次抬眼时已是盈盈笑意。

　　此刻，她必须装作一幅，想要迫切在江南站稳脚跟，但走投无路的小坊主，想要仰仗老牌绣坊为自己带来一线生机。

　　迫切但不失分寸。

　　马雨奇摩挲着青瓷杯沿，目光如针：“沈姑娘的‘经纬交织法’确实精妙。只是……”

　　他故意顿了顿：“玉梭坊从业至今，从不与外人分享绣技。”

　　这是在试探自己，他玉梭坊获得这样的成就，与不同绣坊合作，却未曾将自己的技艺外传。她一个从京城归来，虽小有名气，但终究没有任何根基的小坊主，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坊主说的是。”沈青禾适时的露出一些慌张：“正因如此，青禾才愿将此法献与玉梭坊。坊主应当明白，这双面异色绣若能改良，必能轰动江南。”

　　她故意将“献”字咬得轻柔，仿佛真是走投无路的小坊主在寻靠山。只是心底却在冷笑，她要的何止是轰动江南？她要的是玉梭坊藏着的那些秘密，以及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相，全都公之于众，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年轻人有魄力是好事。”马雨奇眼底精光一闪：“不过合作嘛，总归是要拿出一些诚意的。”

　　“这是自然。”沈青禾从袖中取出一块绣帕：“当日献于您的是初版，这里是改良后的绣样，还请坊主过目。”

　　这是一幅双面并蒂莲，正面红莲绽放，婀娜多姿；背面却是枯叶残花，尽显沧桑。这样新奇诡异的绣技，她赌马雨奇舍不得拒绝。

　　果然，马雨奇接过绣帕时，目光还是忍不住被吸引。沈青禾看到他尽管依旧面无表情，但视线却依旧流连忘返。她拿起茶杯，轻轻的抿上一口，静静的观察这眼前人的动向。

　　这条鱼，终于要咬钩了。

　　“既然沈姑娘拿出了诚意，我又岂能有拒绝的道理。”

　　“马坊主，青禾还以为您会拒绝呢，没想到真有幸能与您合作。”沈青禾恭恭敬敬地朝马雨奇举杯敬了敬茶，露出欣喜与谦逊。

　　马雨奇举杯回应，目光却不经意的在沈青禾的脸上扫过，似要想要捕捉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无奈沈青禾掩藏的极好，他看不出任何破绽：“哪里的话，还是沈姑娘天资聪颖，有此创新，我若再固步自封，岂不是落后于人？自然是想与姑娘共同分一杯羹的。”

　　“马坊主过誉了，雕虫小技，能入您的法眼，已是青禾的福分。”沈青禾语气愈发诚恳：“能与玉梭坊合作，是青禾此前想都不敢想的机缘。日后，定当竭尽所能，将这双面异色绣完善推广，不负坊主的信任。”

　　想要分这杯“羹”，你自然也要付出点什么，要的不多，就拿你整个玉梭坊好了。

　　“沈姑娘不必过谦。”马雨奇放下茶盏，语气平缓：“既然合作，有些话需说在前头。玉梭坊有玉梭坊的规矩，绣法创新虽是好事，但涉及坊内核心技艺与图样，还需谨慎。日后姑娘在坊内研习、指点绣娘，自有管事陪同，一些机密之处，也望姑娘理解，莫要随意走动。”

　　来了。

　　这是在敲打她，不仅划清界限，还制定规矩。既想要利用她的新绣法，又要提防着她窥探玉梭坊的核心秘密。

　　既要又要这一招，算是让你玩明白了。

　　但沈青禾依旧装的诚恳：“坊主考虑周全，青禾都明白的。能得允进入玉梭坊学习，已是天大的脸面，断不敢逾越规矩。一切但凭坊主安排。”

　　就这还想难住我，明路不通，自有暗途，你都能防得住么？

　　“如此甚好。”马雨奇对她的顺从似乎颇为满意，一直冷漠的脸上扯开了笑容：“那便说定了。明日我便让管事安排好一切，姑娘可随时过来。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共创双赢。”

　　“那日后还要多多叨扰马坊主了。”沈青禾再次举杯，笑得真挚。

　　合作愉快？

　　但愿你到最后还能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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