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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儿ICU外的挣扎与忏悔
跑车如同幽灵般滑入医院地下停车场,引擎的低吼声在空旷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又迅速沉寂。顾夜寒却没有立刻下车。
他瘫在驾驶座上,额头依旧抵着冰冷的方向盘,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个被无尽悔恨和痛苦填满的、沉重不堪的躯壳。
报复苏婉婉带来的短暂暴怒和快意,早已消散殆尽,留下的只有更深、更彻骨的冰冷和空虚。就像用尽全力打出一拳,却只击中了空气,反而让自己失去平衡,跌入更深的绝望。
真相大白了,谎言撕碎了,仇人即将付出代价。
可那又怎么样?
晚晚回不来了。
那个在他黑暗童年里投下一束光、又在他冷漠婚姻中默默燃尽自己的女人,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个冰冷的世界。带着对他的爱,也带着被他亲手赋予的、无尽的委屈和绝望。
而他,这个彻头彻尾的瞎子、蠢货、刽子手,连求得她原谅的资格都没有。
“呵……呵呵……”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自嘲和凄凉,眼泪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着额角还未干涸的血迹,灼烧着皮肤。
哭了不知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眼眶干涩刺痛的麻木,他才缓缓抬起头。车内后视镜里,映出一张惨白如纸、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和泪痕的脸,狼狈得如同流浪多年的乞儿,哪还有半分往日顾氏总裁的冷峻矜贵。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推开车门,脚步虚浮地走向电梯。这一次,他的目的地不是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特需病房,也不是冰冷的地下太平间,而是位于另一栋楼的——新生儿重症监护中心(NICU)。
那个孩子……他和晚晚的孩子。
在母亲临床死亡后,被紧急剖出,顽强存活下来的孩子。
想到那个孩子,顾夜寒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恐慌和茫然。
那是晚晚用命换来的孩子。
也是他……无数次冷漠以对、甚至威胁要让其“消失”的孩子。
他该如何面对他?他有什么资格面对他?
电梯无声上行,每上升一层,他心中的沉重和恐惧就增加一分。当他终于站在NICU那扇紧闭的、需要消毒和严格手续才能进入的大门前时,他几乎失去了所有推开它的勇气。
透过大门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是一片安静而忙碌的景象。一个个透明的保温箱如同小小的太空舱,里面躺着一个个脆弱无比的小生命,身上连接着各种精细的管线和监护仪器。医护人员穿着无菌服,悄无声息地穿梭其间,时刻监测着那些微弱的生命体征。
一种肃穆而令人心揪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顾夜寒的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保温箱,试图寻找那个属于他的孩子。可他根本不知道孩子长什么样,是男是女,甚至……是否还活着。
王主任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情况非常危急,极低体重儿,伴有严重窒息和多种并发症,存活率……不容乐观。”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抓住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护士,声音嘶哑急切:“我的孩子!林晚晚的孩子!他在哪?他怎么样了?!”
护士被他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疯狂吓了一跳,看清是他后,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低声道:“顾先生,您稍等,我请主治医生过来跟您说。”
很快,一个穿着无菌服、面色凝重的新生儿科专家走了过来。他隔着大门,看着外面失魂落魄的顾夜寒,沉重地开口:“顾先生,孩子目前还在深度昏迷中,依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他是极早早产儿,体重只有1.1公斤,各器官发育极不成熟,并且因为母体临终前的严重缺氧和休克,导致了重度窒息和颅内出血,同时还伴有新生儿呼吸窘迫综合征、动脉导管未闭等多种严重并发症……”
每一个医学术语,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顾夜寒的心上,砸得他摇摇欲坠。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力维持他的生命体征,用药物和仪器支持他各个器官的功能,抗感染,营养支持……但能否挺过去,能挺多久,会不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都很难说。”
医生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沉重,“可以说,每过一天,都是在闯一道鬼门关。”
顾夜寒死死抓着门框,才能勉强支撑住身体。他透过玻璃,看向里面那个被指认出来的、最角落的保温箱。那么小,那么红通通的一团,几乎看不出人形,身上插满了比他胳膊还粗的管子和电线,被各种仪器包围着,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呼吸。
这就是他的孩子。
晚晚拼了命生下的孩子。
此刻正孤独地、艰难地在生死线上挣扎。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心痛猛地冲垮了他的防线!他缓缓滑落,跪倒在NICU冰冷的门外,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是爸爸不好……是爸爸混蛋……”他哽咽着,对着玻璃窗后那个毫无知觉的小生命,发出破碎的忏悔,“爸爸对不起你妈妈……更对不起你……”
如果他早点知道真相,如果他给予晚晚一丝一毫的关心和信任,如果他支持她治疗,而不是用冷暴力和误解将她逼至绝境……这个孩子,本可以在母亲的子宫里健康地成长到足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出生就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苦难,在冰冷的仪器中孤独求生。
是他。
是他这个愚蠢、自负、冷酷的父亲,一手造成了孩子此刻的惨状!
巨大的负罪感和悔恨,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锁在原地,几乎要将他压垮、碾碎。
“顾先生,”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忍,却不得不提醒,“您现在情绪激动,不符合进入NICU的无菌要求。而且,孩子现在非常脆弱,任何外界的刺激都可能……”
“我知道……我知道……”顾夜寒喃喃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尽管内心早已溃不成军,“我不进去……我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看着他……可以吗?”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卑微的乞求。医生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于是,顾夜寒就那样,如同一个被罚站的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NICU冰冷的玻璃门外,目光死死地、贪婪地、又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悔恨地,盯着那个角落里小小的保温箱。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他看不到孩子的脸,只能看到监护仪屏幕上那些微弱跳动着的、代表生命体征的数字和曲线。每一次数字的轻微波动,每一次警报灯的短暂闪烁,都让他的心脏骤停一秒,紧张到窒息。
他在心里无声地、一遍遍地祈求着,忏悔着,向所有他知道或不知道的神明祈祷,祈求他们能保佑这个可怜的孩子,祈求他们能给孩子一丝生机。
他甚至开始可笑地幻想,如果孩子能活下来,他一定会用尽一切去弥补,去爱他,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告诉他关于他母亲的一切美好,绝不让晚晚的爱被埋没……
然而,现实的残酷很快击碎了他短暂的幻想。
保温箱里的孩子情况极其不稳定。呼吸暂停、血氧饱和度骤降、心率失常……各种危急情况频频发生。里面的医护人员时常会突然紧张地围过去,进行紧急处理。
每一次这样的骚动,都像是在顾夜寒的心脏上凌迟。他死死扒着玻璃,指甲几乎要嵌进去,屏住呼吸,浑身冷汗淋漓,直到看到孩子的生命体征再次被勉强拉回危险的水平线,才能虚脱般地喘上一口气。
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挣扎在死亡边缘,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连靠近都不能的折磨,几乎要将他逼疯。
晚晚……这就是你承受的痛苦吗?这就是你每日每夜面对的恐惧和煎熬吗?
而我……我却在一旁冷嘲热讽,斥责你装病……
巨大的痛苦和自责,再次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顺着玻璃缓缓滑落,跪倒在地,将脸深深埋入掌心,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他不配为人夫。
更不配为人父。
他就这样,在NICU门外,如同一个最虔诚也最痛苦的忏悔者,守了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如同石化了一般,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
直到第二天清晨,王主任找到他,看着他这副近乎自虐的憔悴模样,沉重地叹了口气。
“顾先生,孩子暂时又挺过了一关。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您需要休息,还有很多……后事,需要您来处理。”
后事……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顾夜寒的心脏,让他猛地哆嗦了一下。
晚晚……还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NICU里那个依旧在艰难求生的小生命,又想起太平间里那个冰冷寂静的身影,一种巨大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再次席卷了他。
他失去了妻子。
而他的孩子,正在为生存苦苦挣扎。
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缓缓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保温箱,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悔恨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承诺。
然后,他转过身,脚步踉跄地,走向那个他必须去面对的、更加冰冷残酷的现实。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鲜血淋漓,痛入骨髓。
他的救赎之路,才刚刚开始,却已然遍布荆棘,看不到尽头。而那份迟来的、沉重的父爱,也注定将伴随着无尽的愧疚和伤痛,贯穿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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