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愿笺系狼心
河畔清风徐徐,青绵蹲在青石砌成的埠头边,小心翼翼地将一盏盏花灯放入水中。暖黄的烛光在夜色中连成一片流动的星河,映亮了她专注的侧脸。
“这盏给爹爹,”她默默想着,将第一盏莲花灯轻轻推远,“愿他日日安好,少为我操心。”
第二盏灯在她手中停留了片刻,烛光在她眼中轻轻跳跃,心里轻声念道:“这盏给林姐姐和林小少爷,愿林小少爷平安无事,林姐姐和尊上早日解除诅咒,能够白头偕老。”不知怎的,这个心愿让她的心微微揪了一下。
她正要放下第三盏灯时,身后忽然传来低沉的嗓音:“为何不先为自己许愿?”
青绵手轻轻一颤,花灯差点滑落。转过身,只见苍夜不知何时已静静站在她身后,玄色衣摆被夜风微微扬起。
“你……”她抚了抚心口,目光里带着几分嗔怪,几分无奈,“你怎么总能一眼看穿我的心思?”声音渐渐低下去,“在你面前,我好像什么秘密都没有。”
苍夜负手而立,嘴角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几乎看不见:“你的心思,哪里需要猜?全都写在脸上了。”
她低头抿唇一笑,指尖轻轻抚过花灯细腻的纸面:“你说许这么多愿……神明会不会觉得我太贪心?”
“贪心?”苍夜衣袖轻扬,河面上忽然又多漂来十几盏花灯,在水波间轻轻打转,“既然本尊说了全要,你就一盏一盏地放。”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若是神明忙不过来,本尊不介意替他分担。”
青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绵儿谢过尊上!”
她小心捧起一盏莲花灯,心里悄悄许愿:“那……这盏愿东离能放下执念,找到真正的自在。”
她放灯的动作很轻柔,每一盏都要确认它漂稳了才松手。偶尔有灯被水波打得摇晃,她都会紧张地伸手去扶,直到它重新平稳漂远。
她完全不知道,在她身后,苍夜衣袖轻拂,一道无形的术法掠过水面。那些沉浮的愿笺如受牵引,悄悄汇聚到他掌心。
趁她专心放灯的时候,他指尖微动,悄然展开了那一卷卷心事。
“愿父亲身体康健顺遂,日日平安喜乐,岁岁安康长伴。”字迹工整,透着女儿家最朴素的牵挂。
“愿林府小少爷平安无事,林姐姐终能破除诅咒,得与心上人相守白头。”墨迹有些湿润,像是写时想起了什么。
“愿东离放下仇怨、得到真自在。”这一笔写得格外慎重,像是斟酌了很久。
……
直到最后一张,字迹清晰却仿佛浸透着深切的祈愿:
“愿苍夜不再受戾气所困,还我生生世世——长寿无忧。”
指尖蓦然收紧,那张薄薄的愿笺在他掌心微微发颤。他抬眸望向埠头边那个虔诚放灯的身影——她正将最后一盏莲花灯轻轻推远,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满河璀璨。
最后一盏花灯顺流而下,汇入那片由她亲手点亮的星河。青绵站起身,转回头对他展颜一笑:“放完了。”
那笑容干净得让人心头一紧。
苍夜不动声色地将愿笺收起,衣袖再拂,所有字条化作流萤没入水中,不留痕迹。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比夜色更沉。
她永远不会知道,在这千灯尽放的一夜,她所有的心事都曾在他掌心停留。而她最重的那个愿望,终究成了困住这头千年狼神的第一道枷锁。
河风渐起,吹动他玄色的衣袍。他望着她明亮的眼睛,第一次觉得,这漫漫长夜,原来真的会因一盏灯而变得不同。
东方天际透出一线灰白,晨风掠过河面,带着清冽的凉意。青绵与苍夜并肩坐在桥阶上,看着远处最后几盏灯笼在渐亮的天光里依次熄灭,像星辰隐入白昼。
“今夜可欢喜?”苍夜开口,声音比晨风更低沉些,“玩得可尽兴?”
青绵望着河面上残存的几点微光,点了点头:“尽兴……好久没这样开心过了。”她唇角仍带着笑,眼神里却掠过一丝淡淡的惘然,像晨雾般难以捉摸。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只是天快亮了。”语气里藏着说不清的眷恋。
苍夜侧目看她被晨风拂动的发丝:“不喜欢天亮?”
“不是不喜欢。”她低头摆弄着裙裾,“只是觉得,有些美好就像这灯火,注定要在天亮前熄灭。”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却让苍夜侧目。他看见她垂下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浅浅的阴影,那阴影里藏着说不清的眷恋与不舍。
“天亮又如何?”他语气依旧平淡,目光却落在她微微蜷起的手指上,“本尊若想,你此生剩下的时光都可以这样度过……”
话音落下,河面上最后几盏花灯正巧漂远,烛光在微明的天际线下显得愈发朦胧。青绵像是被那句话轻轻烫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蜷得更紧了些。
然后她像是忽然回过神来,迅速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转身对他露出一个格外明朗的笑:“我们回去吧,尊上。”
那笑容太过灿烂,反倒像是刻意要驱散什么。
苍夜凝视她片刻,终于缓缓起身。玄色衣袖在晨风中轻扬,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伸手虚虚揽过她的肩。
“闭眼。”
青绵顺从地闭上眼睛,感觉到清风再次环绕周身。在意识被带走的前一刻,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夜虽尽,尚有来夕。”
这句近乎承诺的话语,轻得像叹息,却让她的心轻轻一颤。
清风裹着两人升至云端,脚下万家灯火已渐渐被晨光替代。青绵起初还强撑着困意,望着云层下飞速掠过的山川河流,但连日来的情绪起伏与这一夜的奔波欢欣,终究让她疲惫不堪。
起初,她只是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不自觉地一点一点。苍夜察觉到肩头传来的细微动静,侧目就看见她昏昏欲睡的模样,那双总是清澈含怯的眼睛此刻努力想睁开,却像是被粘住了一样。
他没有出声,只是环绕在她身侧的清风更柔和了些,飞行的速度也悄然放慢,趋于平稳。
终于,她的头轻轻一歪,彻底靠在了他的肩头,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竟是完全睡着了。
苍夜的身体微微一僵。他垂眸,看着怀中青绵毫无防备的睡颜。晨光熹微,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睫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唇边似乎还带着一丝放河灯时残留的、浅浅的满足笑意。
苍夜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她更稳地圈在怀中,为她挡住了高空所有的凛冽气流。他的动作那样轻缓,带着一种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小心,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
云消风止,两人已悄然落在寂静的齐府廊下。青绵依旧靠在他肩头深睡着,呼吸匀长,对周遭变换毫无察觉。
苍夜垂眸凝视片刻,终于俯身,一手绕过她膝弯,另一手稳稳托住她的背,将人打横抱起。他的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缓,生怕打扰她此刻的美梦。
她在他怀中无知无觉地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那气息很轻,却像羽毛,在他心上掠过一丝微澜。
他抱着她,穿过重重帘幔,步履平稳地走入内室,将她轻轻放在铺着软褥的榻上。整个过程,他周身的灵力都温和地笼罩着她,没让她感到半分颠簸与不适。
正当他要直起身时,她却因这细微的变动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眉心微蹙,似有不安。苍夜的动作顿住了。
静立榻前片刻,他终于抬手,拈过滑落一旁的锦被,为她细致地掖好被角。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又坐回榻边,在渐浓的晨光里,沉默地注视着青绵恬静的睡颜。
真想如昨夜那般与她共眠。
这个念头一升起,便带着燎原之势,几乎要冲垮理智的堤坝。只需俯身,就能将她拥入怀中,汲取那令他贪恋的温暖与安宁。
可那句“食谱上的佳肴”,便在此刻,化作最清醒的束缚,冰冷地横亘在他翻腾的欲念之间。
如同一盆冰水迎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所有躁动的血液。
爱上自己的食物,着实荒唐。还是早些断了这个念头。
一种近乎荒谬的自我厌弃感攫住了他。他是谁?是横行天地、令众生敬畏的苍夜尊上!如今竟会对自己的“盘中餐”生出这般不堪的怜惜与眷恋?这不止是荒唐……
这欲念是穿肠毒药,是比任何戾气都更能侵蚀他根本的弱点。他不能,也绝不允许自己再沉溺下去。
他骤然起身,动作带起一阵冷风,吹得榻边纱帐微微晃动。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青绵,随即,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瞬息消失在殿内,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被那无形的丝线缠得更紧。
空寂的房间里,只余下青绵一人安稳的呼吸,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那一丝清冽又冰冷的气息。
苍夜选择了逃离。不是败给了谁,而是败给了自己那不该萌发的、可怕的心动……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