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微笑为何如此凄凉

　　档案信息管理中心的日子，像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平静，却失却了生命的鲜活。

　　洛念初熟练地将一份份卷宗编码、归档，指尖抚过纸张的触感，替代了曾经握枪的厚重。窗外香樟树绿了又黄，只有远处偶尔撕裂长空的警笛声，还能让她心脏条件反射般地漏跳一拍，随即，是更深的、沉入水底般的寂静。

　　与张以沫的联络，是这潭静水中唯一跃动的光。

　　他的消息总在不经意间闯入：一片异国他乡奇特的云，一句读剧本时觉得莫名像她的台词，或者深夜收工后，一张带着疲惫却对她绽放的、毫无保留的笑脸。她知道他进了新的剧组，一部备受期待的民国谍战剧，拍摄地就在邻市，车程不过两小时，却仿佛隔着另一个世界。

　　这天傍晚，洛念初刚将最后一份档案归位，办公室已空无一人。
　　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磨石地板上切割出明明暗暗的光带。手机就在此刻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接通视频，张以沫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片场临时搭建的、充满旧时代风情的书房实景。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长衫，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神带着角色特有的深沉与倦怠，但看到她的瞬间，那层扮演的躯壳仿佛冰消雪融，眼底瞬间注入了鲜活的光。

　　“念初，”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卸不掉的、属于角色的沙哑，以及不易察觉的依赖，“刚拍完一场情绪戏，有点累……你下班了？”

　　“嗯。”洛念初将手机靠在笔筒上，调整了一下角度，让自己也出现在画面里，“看你这样子，今天是‘虐’男主角了？”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他的疲惫。

　　“差不多吧。”他扯了扯嘴角，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念初，明天晚上……”他顿了顿，镜头微微偏移，快速扫过周围还在忙碌收拾器材的工作人员，语气变得谨慎而充满期待，“在影视基地拍几场很重要的夜戏，有冲突，有崩溃的独角戏……我心里……有点没着落。那边晚上挺偏的，剧组人多也杂……你明天……有空吗？能不能来……看看我？”

　　“探班？”洛念初微微一怔。这个词对她而言，意味着要主动踏入那个由聚光灯、长焦镜头和无数审视目光构成的、他的世界中心。风险像无形的丝线，瞬间缠绕上来。

　　“我都安排好了！”像是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迟疑，张以沫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急于打消她所有顾虑的迫切，“我跟导演和执行制片都打过招呼了，就说你是我一个非常信任的、对动作设计和人物状态都很有见解的朋友，来帮我把握一下细节。导演听说你……见多识广，还挺支持的。”他巧妙地避开了敏感词，但彼此心知肚明这“见多识广”背后的含义。“夜戏，光线暗，现场也乱，你就跟在我助理身边，绝对没人会多问一句。”他甚至补充道，“小方会给你准备全套的工作牌和后勤服装，混在工作人员里，一点都不显眼。”

　　他的考虑细致得像在布置一场精密行动，为她扫清了所有理论上可能存在的障碍。

　　洛念初看着屏幕里他期待中夹杂着紧张的眼神，那是一种将她视为重要支撑的、全然的信赖。她想起他曾经站在天台边缘，说能这样安静待着像做梦；想起他唱歌时，眼中只倒映着她一人的星光。

　　心底那点因风险而产生的犹豫，渐渐被一种更强大的冲动覆盖——她想亲眼去看看，那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他，在那个她完全陌生的领域里，是如何工作的；她想在他觉得“没着落”的时候，能实实在在地在他身边，哪怕只是静静地站着。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却坚定，“需要我准备什么吗？比如……看起来更专业点的衣服？”

　　屏幕那端的张以沫，脸上瞬间绽放的笑容，像阴霾天空突然射下的阳光，彻底驱散了他眉宇间刻意维持的沉郁，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不用！你人来就是最大的专业！穿得舒服保暖就行，晚上郊区风大。

　　地址和具体时间我让小方发你，你开车到了直接联系他，他会全程负责接应你！”

　　视频挂断后，洛念初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机，站在原地良久。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仿佛看到明天夜晚，自己也将汇入这车流，驶向一个未知却又充满吸引力的方向。

　　这一次，她不是去执行任务，而是去赴一场关于“了解”与“陪伴”的约会。平静的心湖，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层层扩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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