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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害怕我,也畏惧她,这才是真正的理由
“你明明知道丽兹才是受到伤害的那一方,她没有任何过错,”王雨微紧紧地盯着诺兰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即使如此,你仍然对她被判处女巫罪无动于衷,是吗?”
诺兰静静地回望她,面容似暖玉生晕,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教堂之上的另一尊神像,“她和我们的任务没有任何关系,不论是被拯救,还是被判处火刑,都不会对运转的规则产生任何影响。”
“倒是你为什么执着至此,甚至愿意为了她,接受软禁以自证清白?”那双清浅的眼眸装着她的身影,像不带任何情绪映照一切的湖水,“你忘记了,我们是为摧毁此地规则而来。”
“你我之间,真正被规则同化的人,”诺兰眯起眼睛,目光带着审视的锐利,“究竟是谁。”
阳光照入,他的身影耀眼到刺目,神明使者降临,凡人只能匍匐,直视者双目流血。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垂下眼眉,一种极其罕见的包容慈爱满溢出来,像真正能够为信徒带来救赎的神父,“其实,我们破坏此地规则的同时,也在一刻不停地构建着自己内心的秩序。”
“不管是你帮助那些女孩,还是我关注辖区内死去的贵族和受伤的平民,本质并无区别,”诺兰拿起典籍,纯黑的神父服将光线吸入其中,只留下沉郁的光华,“所以不必赋予意义,也不必辨明对错。”
“放在世俗世界,这叫始于心,践于行,”她看到诺兰的眼瞳动了动,像宗教画忽然活了过来,带着神圣意味的冰冷和诡异交织在画布上,“放在宗教世界,通常被称为宗教礼仪。”
“人的一生就是为“信仰”奔波的旅程。”诺兰向她迈步,脚步声和她加速的心跳同频共振,“只是有人信仰的是神,有人信仰的是权与利。”
“必须要信仰着什么才能活下去,”他似嘲讽什么般放轻了语气,笑意隐没,“这就是人。”
门外,修道院的修士正在游说她的父母,久病的女儿或许是受到了女巫的诅咒,通过在修道院中清心养性,或许还有好转的可能。
而她坐在窗边,心神不属。
那个被拖入玛丽街的夜晚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此刻再回想,她只记得满地的月光和不成调子的歌曲。
女巫没有伤害她,而这正是她必须“重病”的原因。因为在教会的典籍中,女巫是邪恶的存在。
倘若女巫和一对男女同时出现在一个空间里,而只有男人受伤甚至死去,那就意味着——
那个女人要么是女巫的帮凶,要么是被这个男人所保护的弱者。可那个人面兽心的罪犯被吓得丢了魂,看见她就大喊大叫,涕泪横流,让所有人都将怀疑的矛头对准了她。
父母为了保护她,只能声称她也受到女巫的伤害,心悸难愈,只能长久地卧榻养病。希望等风波平息,她们能够再度过上平凡的生活。
可事与愿违,她家就像被盯上了似的,源源不断的修士进门,提出送她去修道院的建议。
这让蔻菈无法不多想那些报道。
人们常在街上争论,议论声从窗外飘到床头。
有人认为那只是记者在抹黑教会,是贵族们的下作手段。
如果连神的使者都如此贪婪卑鄙,恶心不堪,他们侍奉的神又如何能慰藉灵魂,为信徒带来幸福与宁静?
好不容易抢购到的赎罪券、教会十字架、圣水,难道他们变卖大半家产才得到的这些东西,只是一堆没用的废纸和破铜烂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所以不可能有能够在阳光下行走的女巫,因为典籍曾言“太阳神厌恶女人”;不可能有修士假借教会名义搜刮年轻孩子进献上级,因为典籍曾言“他们是美德的化身,是引领信徒前往天堂的使者”。
她的父母也是这样想的。
是对女儿的爱支撑着她们一次次对教会的人撒谎。只是为了那个万一。
万一报道是真的,女儿的一生都会葬送在修道院里。她们不愿赌,也赌不起。
不安就像屋檐投下的阴影,随日轮升落变化,却从未消失。蔻菈在终日惶恐里备受煎熬,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焦虑让她怨恨起一切。
为什么女巫行事这么疏忽,放任那些乞丐一哄而散,将女巫行凶传得人尽皆知。
为什么那些修士总想将她带离家中,不断劝说父母将她送到修道院。
凭什么她惶惶不可终日,那个衣冠禽兽却能在出院后得到教会的补助。
就算其他人不知道他的罪行,可全知全能的神难道也不知道吗?
为什么不降下神罚,为什么放任这样的不公发生。她将碗丢出窗外,看着药液撒了满地,满心荒谬,难道只是因为我是女孩,我生而有罪,我遭受的痛苦和不公就可以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
“你在用宏大叙事逃避我的问题。”
“就公义而言,释放无辜者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就私利而言,我们早就达成了协议,”她盯着诺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你没有拒绝我的理由。”
诺兰垂下眼睑,“女巫相关的案件由神圣教廷负责,并不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
篡改典籍注释,重整教堂人员编制,你所做的这些事情哪些又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
你愿意时,职权是可钻空子的漏风窗户;你不愿意时,职权就是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
把私心和偏见包裹得冠冕堂皇,居然还敢在这里跟我装慈悲?
她的心像被架在火上炙烤,烧红的热气让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胸口处越来越烫。
忽然,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眼前的景色像沙画被手掌匆匆抹去,只留下最让她熟悉和安心的情景——
枯瘦的手植物般努力地向上伸去,而她下意识地弯下身体,让对方不再吃力。
王雨微从凯西的眼中倒映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样子,暴露在外的皮肤似被烧毁的墙面,新生的肉芽组织正在填充伤口。
被火舌舔过全身的疼痛再度复苏,晃动的血光生生地挤进瞳孔里,她发出惨烈的嘶吼,像暴起的野兽开始破坏周遭的一切。
桌子被砍成两半,蜡烛的火苗被刀刃削平。
黑猫尖啸着逃窜,凯西顾不得可能会受伤,直接扑到她身上,扳过她的脸,“冷静下来,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王雨微大脑瞬间空白,挥刀的手下意识停顿。
下一刻,温热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浇了过来,透明的胶质落在伤口上,形成泛着彩虹光晕的薄膜。她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抬起掌心,烧伤的地方不痛了?这是.......圣水?
“我一直很尊重你的决定,即使你每次进出都带着血腥气也从不过问。可你看看你自己,”凯西用力地抓着她的肩膀,痛心和焦急顺着力道传进了她的身体里,“你的愤怒快把你烧成灰烬了。”
王雨微沉默片刻,她做好了被严厉批评的准备和不被理解的预设,“可在这里见到的一切,都让我无法不生气,无法不愤怒。”
“那你也不能任由它随时随地爆发,任由它肆意地带来毁灭,”凯西握住她的手,那双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紧握刀刃的手诉说着她的不安,“我知道你本性并不坏,所以才会因她人而感到愤怒。但正因如此,你才更应该学会等待。”
不是按捺,不是忍耐,而是等待。
“等待合适的时机,让爆发的怒火不止带来毁灭,还要带来庇护和救赎。”干瘪的指腹擦过新生的细嫩脸颊,凯西像姥姥给小孙女抹脸似的拭去她脸上的水渍,“这才是你的初衷不是吗?”
不是为了杀害他人而战斗,而是为了帮助他人才拿起武器。
“这是我要教你的第二课。”
要学会释放,更要学会控制和等待。
王雨微捂着发晕的脑袋,这些记忆片段像开闸的洪水涌了出来,见着他全无反抗,企图以牺牲感化愤怒与恶念的圣人模样,更是胃里翻江倒海。
但无论如何,她冷静了下来。
“告诉我真正的理由。”
诺兰毫不犹豫,“这就是真正的原因。”
他知道,王雨微一定会被激怒,因为三天里无数次的质问和怀疑早已让她的耐心濒临极限。他等待杀意像等待教堂的晚钟。
可王雨微忽然问道,“你应该没接受过几次精神疏导。”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话题再次带来那股熟悉的脱离秩序感,诺兰眉头微蹙。
“所以你不知道,在向导面前,精神体会像镜子,无意识地反映出哨兵真实的心理。”
就像待机的宝可梦会去做自己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话语的主导权向她倾斜,阳光倾泻的地面逐渐变得狭小昏黄,明暗的分界线愈发模糊,王雨微向他迈步走来,像终将吞噬天幕的一片夜色。
“你知道你的精神体天马,在面对我时流露出的是什么情绪吗?”
随着距离的逼近,空气也似被挤了出去。
同级之间,向导在精神层面具有引导者天然的优势,能够对哨兵实现压制。她的眼神、视线和发梢的香气让诺兰头皮发麻,难以呼吸。
“是恐惧。”
他耳边擂鼓般的心跳突然停了。
浑身血液猛地上涌,冲入脑海。
“你害怕我,同样,你也畏惧她。”王雨微看着他紧缩的瞳孔,“这才是真正的理由。对吧?诺兰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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