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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队部办公室前,排起了长长地队伍。
腊月的风跟刀子一样,吹在脸上生疼,办公室外排起的长龙却异常热闹,人人脸上都是按捺不住的期待和喜色,语笑喧阗。
这是一年中,全国上下,对各知青,各社员,也是各生产队,可以算得上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年终决算。
农场遵循的是公历财务年度,也就是阳历一月一号到十二月三十一号。
过了这时间,这一整年的收入支出等等都已经确定了。
所以进入腊月,年终决算结束后,就开始根据知青的工分,给发钱了。
发钱了,努力了一年,终于要发钱了!
长长地队伍一眼看不到头,何小萍两只拳头握紧了放在胸前,一副激动的样子。
“啊!不知道能发多少,好紧张啊!怎么这么慢?”
“急什么,钱又跑不了。”旁边一个男知青打趣道。
“跑是跑不了,可是还是好想赶快拿到手,这可是我辛苦了一年的成果!”
何小萍忍不住脖子往前伸,目光越过杨知夏的肩膀,甚至还蹦了两下,试图看清前面还有多少人在她们前面,又还需要多久才能轮到她们。
“别跳了,省点力气。”杨知夏拍了拍她,“早晚都是你的,你也不嫌累。”
她们一早七点多钟就在这里排着队了,等着办公室开门,等着会计和出纳来上班,如今已经两个多小时了,站的脚都麻了。
还好所有人的账目都是提前算好的,每个人进去核对一下数目和钱财是否对的上,签上字就可以领走了。
如果有异议,再去找记分员。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轮到了杨知夏。
杨知夏自己都没想到,没想到农场的收入还挺高的。
她的工分最近两个月因为去了车队,但仍属于知青,属二队管辖,所以这两个月是按劳动日满分十公分给她记的。
除了这些,之前下地干活的时候,平均也就是五六分一天,不怎么高。
没想到从会计手里接过信封,对照着单子一看。
去掉该扣除的,竟然拿到了166.86元。
换算到每个月,加上那五元补贴,竟然和陈国强的学徒工资差不多。
这大大超出了杨知夏的心理预期,她原本以为可能到最后,不倒挂就不错了。
要知道,根据当时农林部的统计,在全国五百多万个生产队中,出现超支的就要大约占到三分之一,这也就意味着年终决算时无法分配现金,还会倒欠。
而就算能进行分配的生产队里,人均纯收入在四十元以下的,又占了四分之一,平均到每个月不足三元五角,其捉襟见肘的困窘程度,可见一斑。
不过她们队的收入在农场里也就算个中等水平,不算高也不算低。
因为农场内部是以队为基本核算单位,每个分队独立核算,就会出现同工不同酬的情况。
即使两个人干的活一样,拿一样的工分,但因为所在的生产队不同,到年底分到的钱可能相差很大。
有些队土地肥沃,副业搞得好,比如有个队响应“五小工业”,也就是所谓的,小钢铁、小煤窑、小化肥、小水泥、小机械。他们搞了个社队企业,一个砖窑,挣了不少,听说每个人分到了四五百块钱,跟正式职工的收入几乎没区别了。
有些队土地贫瘠,种不出多少产量,养的猪也瘦骨嶙峋,收入低到跟倒挂也没什么区别了。
杨知夏只要不是倒挂的这批,就觉得不错了。
等其它几人也领完钱出来,纷纷说着自己领了多少钱。
相比之下,何小萍几人比杨知夏要少了一点,但总体来说差距并不是很大。
也就是差个二三十块钱。
“去邮局吧?”何小萍率先提议,“我要给家里寄点钱,你们去不去?”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响应,即便是不寄钱,寄封信也是好的。
是啊,领到钱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告诉远方的家人。
农场内部就有个邮局,离着不是很远,几个人步行走过去,远远地就瞧见人挤人,挤满了人。
何小萍哀嚎一声:“不是吧,怎么也这么多人啊!”
“都来寄信寄钱的,当然多了,咱们排队吧。”
除了排队,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是,这寄钱的队伍移动的比领钱的队伍慢多了。
填个汇款单填不好的人多的是,并非全都是知青,读书不多的职工,或是压根不认识字的大爷大妈,还要请旁边的人帮忙,于是队伍里不时响起“这个字怎么写”“地址对不对”的询问声。
不过瞧着这些年轻稚嫩的面庞,杨知夏也想起了自己大学刚毕业时,拿到第一份工资的情景。
当时她正在拥挤的地铁里,看到了银行卡到账的短信响起。
她兴奋地给父母转了账,转账金额后还特意加了“.88”的尾数,附言里俏皮地写着“闺女的第一笔孝敬,请查收~”。
虽然不多,但那种我能养活自己了的骄傲感至今记忆犹新。
父母在视频里笑得合不拢嘴,说“你自己留着用,我们不要”,转头就在家族群里“不经意”地炫耀,配上好几个龇牙笑的表情。
一种孤独感,猝不及防地攫住了她。
父母开心又带着点骄傲的脸,家里客厅那盏总是过亮的吸顶灯,甚至妈妈唠叨她乱买东西时的喋喋不休……
这些原本平常甚至偶尔令人烦躁的细节,此刻都化作了绵密的针,扎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化作一阵逐渐弥漫的酸楚。
她知道再也见不到了。
不是距离的遥远,是时空的绝壁。
“小夏?小夏?”
杨雪芬温软的声音,将杨知夏从记忆潮水中拉回。
杨知夏回过神来,问道:“嗯?怎么了?”
“到你了。”
杨知夏这才发现,前面的人已经办完离开了,
前方那扇窗口正对着她空了出来,窗口后面,坐着一位表情有些不耐烦的中年女工作人员,手里还拿着上一份单据的存根,头也不抬。
等了片刻,没听到动静,终于抬起头瞥了她一眼,眉头微蹙:“同志,快点儿,后面还那么多人等着呢。”
“哦,好。” 杨知夏应了一声,往前挪了两步,凑到窗口前。
“寄钱还是寄信?”
“寄钱。”
“填一下汇款单。”
填好单子,连同五张大团结,一起递进窗口。
工作人员接过钱和单子,先清点钞票,对着光检查防伪标,确认无误后,拉开抽屉,将钱放入不同的格子。
接着拿起一个印章蘸了印泥,在汇款单上“啪”地盖下一个红章。
最后拿起笔,在存根和收据联上分别填写,“刺啦”一声撕下那张小小的、印着“中国人民邮政汇款收据”的纸条,从窗口推了出来。
杨知夏接过来,随手往兜里一放,在一旁等着其他的几个人。
杨雪芬迟疑了一下,问道:“小夏,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刚才看你脸色不太好。”
杨知夏目光和她一碰,看到那关切的眼神,便知道她为何由此疑问,不由展颜一笑,
“我没事啊,刚发了钱,我开心着呢。”
前世也好,现世也罢,那些那些温暖的记忆是烙印在灵魂里的宝藏,时不时拿出来摩挲一下,能让她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心里那块柔软的地方始终有所依凭。
但若沉溺其中,对着无法跨越的时空长吁短叹,那就不是她杨知夏了。
毕竟,眼前的一切,也都是真实的啊。
几人从邮局出来,都还不想回宿舍。
杨知夏也能理解,一次性拿到了一年的工钱,第一次手中有这么多钱,这些人的心中有多激动。
何小萍和周月珍吵着想去供销社买两挂鞭炮,等过年的时候放,杨知夏不由得嗤笑一声,“咱们要不打赌,一是看供销社你挤不挤得进去,二是如果你挤进去了,看鞭炮还能不能剩下一挂卖给你。”
谁有钱了不想买点好的,扯点花布,买点零嘴。
用头发丝想,都能想到供销社现在有多挤。
几人商量了半天,最后约定第二天,一起去县城逛逛,顺便好好地“消费”一番。
也就不去供销社那里享受当人肉压缩饼干了。
商量妥当,便说说笑笑地挽着手,一边往宿舍走着,一边商量着要去哪里,要买什么,笑容自始至终就没下去过。
远远地,杨知夏就瞧见她们宿舍门口站着个人,左右张望着。
“强子?”
陈国强听到声音,立马小跑着到杨知夏面前,“姐,姐,车队有急事,让你赶紧过去。”
“什么事?”
“紧急任务,说要咱们去接一批机械回来,现在就出发。”
“现在?”
杨知夏有些惊讶,看了看天色,这都中午了,这任务太急了点。
“我记得王师傅今天没出车啊,怎么不让他去?”
陈国强裹了下衣服,把自己捂得紧紧的,说道:“哪啊,都得去,王师傅也得去,还有,场部孙副场长,也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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