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幽红楼

　　贾琏推门时，林府西厢的月亮门发出一声脆响。

　　不是木头断裂的声音，更像是某种 薄膜被捅破 的声响——先是极轻微的“啵”一声，紧接着整扇门框周围的空气泛起水波纹。林宸站在廊下，看见波纹所过之处，青砖墙面渗出深色水渍，那些水渍迅速勾勒出歪斜的几何图形，像是孩童用炭笔胡乱涂画的封印。

　　“林文衍！”贾琏的声音裹着酒气与某种更尖锐的东西，“时辰到了！”

　　他身后跟着六个粗壮家丁，都不是林府旧人。林宸的认知界面自动浮出半透明提示框：

　　林宸的指尖在袖中摩挲着那方“通判林如海”的治印。印钮冰凉，但印面残留着某种余温——父亲生前最后握持的温度。他的情绪透明体质让所有感受都直白地写在脸上：此刻是 冷彻的清明 ，像手术刀切开皮肤前的瞬间。

　　“琏二爷，”林宸开口，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子时三刻方到，契约显现尚需——”

　　“放屁！”贾琏一脚踹开完全软化的月亮门。门板像浸透的宣纸般塌陷下去，落地时已化作一滩黑色粘稠物，表面浮着细密气泡。“老子等够了！林如海的账，林家的地契房契，还有那丫头片子手里的匣子——今夜必须有个了断！”

　　他眼底有血丝，但不是熬夜所致。林宸的视觉覆盖轻微发作：那些血丝在视野边缘 蠕动 ，如同细小的红色蚯蚓，正从贾琏的眼白向瞳孔中心钻探。

　　是污染。

　　贾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触了过量的“契约相关物”。可能是钱书办暗中提到的“契凭”碎片，也可能是林府某处残留的地脉辐射。无论哪种，他已成不稳定变量。

　　廊檐下，黛玉的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紫鹃没露面，但林宸听见了细微的 瓷器碰撞声 ——是药碗搁在托盘上的轻响，手指在发抖。黛玉应该已经服下那剂“安神汤”。汤方是林宸根据父亲手稿配制的，主料不是药材，是 碾碎的青筠泪残渣 混合林府古井水，辅以三滴他自己的指尖血。

　　代价是：服下后一炷香内，黛玉的感知会与林府地脉短暂共鸣。

　　她会“看见”一些东西。

　　也会被一些东西“看见”。

　　“琏二爷想要什么，不妨明说。”林宸向前半步，身体恰好挡在贾琏与黛玉房门之间的延长线上。他袖中的治印开始发热。

　　“明说？”贾琏咧嘴笑，牙齿在昏暗廊灯下泛黄，“我要林家扬州三处盐引、城外三百亩祭田的地契，还有——”他顿了顿，眼中红丝骤然加深，“林妹妹随身那只紫檀木匣。交出来，今夜你们叔侄俩平安；不交……”

　　他没说完。

　　因为院墙 塌了 。

　　不是砖石崩塌，是“墙”这个概念本身的瓦解。先是东侧围墙的阴影开始流淌，像融化的沥青顺着墙根漫开，接着整面墙的轮廓变得模糊——砖缝扭曲，青瓦软化，墙体像被无形巨手揉捏的面团般向内凹陷。

　　而从凹陷处 渗出来 的，是清洁者。

　　第一个钻出的清洁者没有固定形态。

　　它更像是一团 不断自我修正的错误 ：时而呈现为扭曲的人形剪影，四肢长度违反解剖学比例；时而坍缩成滚动的多面体，每个切面都映出不同的场景碎片——林宸在其中一瞥间看见了自己高中教室的黑板，粉笔字正在溶解。

　　【认知界面紧急提示】
　　【检测到空间附着型规则衍生物：“清洁者”原型机】
　　【数量：3（持续增加）】
　　【特性：空间粘附性、规则同化优先、目标检索算法基于“异常标记”】
　　【弱点：暂未分析出稳定弱点。推测其依赖于当前空间规则稳定性，规则紊流可能干扰其行动逻辑。】

　　林宸的太阳穴开始抽痛。这是理智值消耗的体感反馈，UI在超负荷运转。

　　第二个清洁者从地砖缝隙“生长”出来。它选择以 林府老管家 的形态显现——身形佝偻，面容模糊，但双手异常清晰：十指细长如竹节，每根指尖都裂开一道小口，里面不是血肉，是旋转的齿轮与发光的符文。老管家生前最爱打理西厢这片海棠，现在这个“清洁者”也开始“打理”：它所过之处，石板缝里的青苔、墙角的杂草、甚至空气里的浮尘，都 整齐地消失 了。

　　不是被清除，是被“格式化”——还原为最基础的信息粒子，吸入它胸腔内那个不断脉动的光团中。

　　“妖、妖怪！”贾琏身后的家丁有人惨叫。

　　但惨叫只持续了半秒。

　　第三个清洁者从惨叫者的 影子里 立起来。它没有攻击，只是伸出由阴影构成的“手”，轻轻按在那家丁肩上。下一秒，家丁整个人像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般，从脚到头逐渐淡去、消失。过程中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残存的只有空中几缕檀香气——和林宸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异界污染标记个体，优先清除。”清洁者发出声音。那不是人声，更像是 无数细小金属片摩擦产生的合成音 ，每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电子质感。

　　贾琏的酒醒了大半。

　　他踉跄后退，怀里的“契凭”碎片掉出来——是半块泛黄的骨片，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骨片落地瞬间，所有清洁者同时转向。

　　“检测到‘阴司契’载体碎片。”第一个清洁者的形体稳定下来，化作一个身着清代胥吏袍服的无面人形，“碎片持有者，贾琏。状态：未授权接触契约物。处理方案：记忆剥离，□□格式化。”

　　胥吏抬起“手”。它的手掌裂开，露出内部层层叠叠的发光刻痕，像某种古老而恶毒的印刷电路板。

　　贾琏瘫坐在地，□□湿了一片。

　　棍风先至。

　　灼热的、带着硝石与铁锈气味的罡风，从西厢屋顶压下来。那不是自然风，是某种 被意志锻打过的空气 ——所过之处，屋檐下的蛛网瞬间碳化飘散，廊柱表面的漆皮卷曲剥落，连清洁者体表那些扭曲的光影都出现了短暂滞涩。

　　赵天梁从月华里跃下。

　　他没走门，没踏瓦，而是直接 撕开了一处空间褶皱 。落地时双足踏碎三块青砖，裂纹呈放射状延伸，恰好形成一个简陋的屏障阵型，将林宸、黛玉的房门与贾琏隔在相对安全的三角区内。

　　他手中那根熟铜棍在发光。

　　不是反光，是棍体内部透出的暗红色光芒，像锻铁炉里即将成型的钢胚。棍身篆刻的云纹此刻活了过来，如同血管般律动、延伸，在空气中拖出灼热的残影。

　　“林公子，”赵天梁没回头，声音沉稳如铁砧，“护好林姑娘。这些东西交给我。”

　　话音落，棍出。

　　第一击砸向胥吏清洁者。没有花哨招式，只是最简单的 劈 。但棍落下的轨迹，空间在哀鸣——林宸的视觉覆盖剧烈发作，他看见铜棍所过之处，现实图层像破旧墙纸般被撕开一条裂缝，裂缝里是无尽的混沌色数据流。

　　胥吏抬手格挡。

　　它的手臂在接触铜棍的瞬间开始 解构 。不是断裂，是组成其形体的规则代码被暴力打散：先是袍袖化作飞散的发光文字，接着手臂分解成几何图形碎片，最后连躯干都开始崩解成0和1组成的数字雨。

　　但清洁者没有“死亡”概念。

　　崩解到胸腔时，它体内光团骤然膨胀，将周围所有碎片重新吸附、重组。半秒后，一个更简洁、更具攻击性的形态诞生：人形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 高速旋转的多面晶体 ，每个面都在喷射规则修正指令。

　　“物理攻击效率37%。”晶体发出合成音，“切换应对协议：规则级干涉。”

　　晶体表面浮现出一个复杂的符文阵列。林宸的认知界面疯狂刷屏：

　　【检测到规则改写尝试】
　　【目标：将半径五米内空间属性修改为“不可传导动能”】
　　【改写进度：1%...3%...】
　　【警告：若改写完成，所有物理攻击将无效化】

　　赵天梁啐了一口血沫。

　　“狗屁规则。”他咧嘴笑，眼中战意燃烧，“老子练武三十年，练的就是 打破规矩 ！”

　　第二棍，不是砸，是 捅 。

　　铜棍尖端精准刺入晶体正中央那个光团。这一次，赵天梁周身爆发出肉眼可见的赤红气浪——那不是内力，是更原始的东西：是他的 武道意志 具象化，是对“自身道路”绝对确信所产生的现实扭曲力。

　　光团被捅穿。

　　晶体发出高频尖啸，这次是真正痛苦的声响。它在崩溃，但崩溃前做了最后一件事：自爆。

　　不是能量爆炸，是 规则概念 的爆炸。

　　“定义：此区域内，‘武器’概念暂时性抹除。”

　　铜棍消失了。

　　不是损毁，不是脱手，是赵天梁“手中握着武器”这个事实被 暂时否定了 。他仍保持着持棍突刺的姿势，但掌心里空无一物。那根陪伴他二十七年、饮过血淬过火的熟铜棍，仿佛从未存在过。

　　赵天梁愣了半息。

　　就这半息，另外两个清洁者动了。

　　管家形态的清洁者扑向黛玉房门。它双手的齿轮指尖高速旋转，切割空气发出电锯般的嗡鸣，所过之处连空间都被犁出细密的伤痕。

　　另一个从影子里诞生的清洁者，则化作流动的黑暗，缠向林宸的双脚——它要将他拖入“阴影层”，那里是规则的间隙，活物进入会被瞬间分解成基础信息。

　　林宸没动。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清洁者全力对付赵天梁、规则因战斗产生 短暂紊流 的这一刻。

　　他右手探入怀中，掏出两件东西。

　　左手是 风月宝鉴（残） 。镜面布满裂纹，背面林如海的朱批字迹黯淡无光，但镜框边缘那圈“通幽秘钥”衍生纹路，此刻正幽幽发蓝。

　　右手是 治印 。印面朝上，他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印文上。

　　“以血为媒，”林宸低声念诵父亲手稿中那段禁忌祷文，“以印为凭，以此身所承之‘林’姓为代价——”

　　治印开始 融化 。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融化，是印文所承载的“权柄”在燃烧。林如海生前是扬州通判，掌刑名钱粮，这方印代表的是朝廷授予的、对此地人事的“裁定权”。而在地脉规则层面，“裁定权”可以短暂扭曲局部规则。

　　代价是什么？

　　林宸不知道。手稿只记载了用法，没写后果。但眼下顾不得了。

　　融化的印文在空中流淌，勾勒出一个复杂的立体符文，恰好与风月宝鉴背面的纹路 咬合 。宝鉴剧烈震颤，镜面裂纹中迸发出刺目白光——

　　白光扫过之处，缠向林宸的阴影清洁者发出惨叫。它像被强酸泼中的墨水般翻腾、蒸发，最后只在地面留下一滩焦黑痕迹。

　　而管家清洁者已经触到房门。

　　紫鹃的尖叫声从屋内传来。

　　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不是紫鹃开的。是一股 无形的推力 ，混合着药香、墨香、以及某种更幽深的、像是古井最底层寒气的味道，将两扇门板缓缓推开。

　　黛玉站在门槛内。

　　她没梳妆，长发披散，只穿素白中衣，赤足踏在冰凉地砖上。但她此刻的眼神——林宸呼吸一滞。

　　那不是林黛玉的眼神。

　　或者说，不完全是。

　　那双惯含愁绪的眸子，此刻瞳孔深处有 光 在旋转：像是将万千星辰碾碎成粉末，再注入两潭深井。光在流转，映出无数细小的画面碎片：葬花、焚稿、夜泣、药炉前袅袅青烟……全是她此生最深的悲恸瞬间。

　　但在这悲恸之海的中央，有一点异样的 清明 。

　　是林宸那剂“安神汤”在生效。青筠泪残渣激活了她与地脉的共鸣，而林宸的血作为引子，将一部分他的“理性思维模式”暂时嫁接给了她。

　　“林……文衍？”黛玉开口，声音空灵得不似人声，每个字都带着回音，像从很深的井底传来。

　　“我在。”林宸没回头，双手仍维持着宝鉴与治印的融合仪式，但声音尽量放柔，“林姑娘，请你看一眼西边——琉璃井的方向。”

　　黛玉缓缓转头。

　　她看向西侧院墙外。那里，一道肉眼不可见、但在地脉感知中如同擎天巨柱的光束，正从琉璃井位置冲天而起。光束内部，无数发光文字如逆流瀑布般向上奔涌，那是“契约”的条文，是林家世代背负的枷锁，是地脉能量被抽取的管道。

　　黛玉看懂了。

　　或者说，她体内属于“林黛玉”的那部分悲剧核心，与这道光柱产生了 共振 。

　　她开始流泪。

　　不是啜泣，是无声的、汹涌的泪。泪珠滚落脸颊，在下巴处汇聚成线，滴在赤足前的地砖上。每一滴泪落地，都绽开一朵细小的、半透明的青色莲花虚影——那是 高度浓缩的情感能量 ，是“还泪”宿命在规则层面的显化。

　　清洁者停了。

　　管家形态的清洁者僵在门口，齿轮指尖距黛玉眉心仅三寸，却再难寸进。它“看”着那些青色泪莲，体内光团疯狂闪烁，像是在进行复杂的演算。

　　“检测到……高纯度悲情能量源。”合成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困惑”的顿挫，“目标：林黛玉。状态：能量溢出。处理方案：优先采集。”

　　它放弃了攻击，双手转向，开始 收集 那些泪莲。

　　每收集一朵，它体内光团就明亮一分，形体也更加凝实。它在“进食”。

　　林宸等的就是这个。

　　“赵兄！”他暴喝，“现在！”

　　赵天梁手中虽无棍，但拳还在。他双拳对撞，赤红气浪再次爆发——这一次，气浪中浮现出无数细小的铜棍虚影，那是他二十七年武道修炼刻在灵魂里的“棍意”。

　　“武不止于器！”赵天梁怒吼，一拳轰向正在采集泪莲的清洁者，“老子即是棍！”

　　拳风所过，空间再度撕裂。

　　而林宸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时机，将融合完成的宝鉴与治印之力，全部导向黛玉。

　　“林姑娘，”他声音发颤，理智值已降到危险阈值，视野边缘开始出现蠕动的阴影，“请借我——你眼中所见之光。”

　　黛玉看向他。

　　那双盛满星辰碎屑与悲恸深潭的眸子，与林宸视线相接。

　　一瞬间，林宸“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看。

　　是通过黛玉的感知，直接“接入”了那道连通琉璃井的光柱内部。

　　信息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的意识防线。无数画面、声音、文字、概念，像决堤的洪水般灌入大脑：

　　——他看见三百年前的林家祖祠，一个与他面容七分相似的书生跪在祖宗牌位前，手持滴血匕首，在族谱上刻下第一行“阴司契”条文。书生身后，琉璃井泛着幽光，井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 蠕动 。

　　——他听见历代林家家主的临终呓语，那些支离破碎的句子，拼凑出一个真相：林家不是镇守者，是 囚徒 。他们用血脉禁锢着井底的东西，而代价是每一代必须献祭一个“悲情核心”维持封印。林黛玉，是这一代选定的祭品。

　　——他触摸到契约的“触感”：那不是纸，不是帛，是 编织成文本的地脉经络 。每一段条文都连接着扬州城地下的能量脉络，而林家血脉是这些脉络的“活体阀门”。阀门开启，地脉能量流向井底；阀门关闭……不，从没有关闭选项，只有“减缓”和“加速”。

　　——他嗅到井底那东西的气息：陈旧书卷的霉味、深潭寒水的腥气、还有某种更原始的、像是 沉睡巨兽梦呓 时呼出的味道。那东西在等待，等待这一代祭品的情感能量达到峰值，等待“还泪”完成最后一滴，等待契约彻底转写完成——

　　然后，它就会醒来。

　　或者，是“太虚之主”的这一部分梦境，将彻底吞噬林家血脉，将整个扬州化为其梦境的永久组成部分。

　　林宸的鼻腔开始流血。

　　理智值濒临崩溃，认知界面弹出红色警告：【深度污染侵入！建议立即切断连接！】

　　但他不能。

　　因为在这信息洪流的尽头，他瞥见了一线生机。

　　是契约条文中的一个 自相矛盾处 。

　　第三百二十四条：“祭品献祭时，需保持意识清醒，以悲情浸透血脉，方可开启阀门。”

　　第三百二十五条：“若祭品在献祭前死亡，阀门将永久封闭，契约终止。”

　　矛盾点在于：琉璃井抽取的是“活着的悲情”，但林黛玉的“还泪”宿命，注定她会在悲情达到顶峰时 泪尽而亡 。也就是说，按照剧情，她会在阀门完全开启前死去——这是悖论。

　　但系统（太虚之主）解决了这个悖论：它设置了一个 缓冲机制 。

　　在林黛玉泪尽身亡的瞬间，契约会暂时进入“待机状态”，等待下一个符合条件的林家血脉出现。而这个待机状态，会持续 七七四十九天 。

　　四十九天。

　　期间，契约处于“半激活”状态，阀门半开，地脉能量半流。

　　——这是漏洞。

　　一个因原著悲剧结局与系统需求不匹配而产生的、短暂的、脆弱的漏洞。

　　林宸的意识在信息洪流中疯狂运转。情绪透明体质让他的思维没有缓冲，像超导电路般瞬间完成推演：

　　如果要破坏契约，必须在黛玉泪尽身亡的瞬间，利用这四十九天的待机期，做一件事： 改写阀门的指向 。

　　不是关闭（做不到），是改变能量的流向。

　　让原本流向井底的地脉能量，转而流向别处——比如，流向一个能暂时容纳这些能量的“容器”，或者，流向一个能反向冲击契约结构的“坐标”。

　　而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两样东西：

　　1. 一个足够强大的“引信” ，能在契约待机期触发能量改道。
　　2. 一个精确的“坐标” ，告诉能量该往哪里去。

　　引信，或许可以用——

　　林宸的视线，落回手中的风月宝鉴。

　　宝鉴的“背面解析”功能，理论上可以解析契约结构，找到最薄弱的那个符文节点。如果将宝鉴的全部能量注入那个节点，或许能暂时瘫痪契约的流向控制模块，创造出改道窗口。

　　但代价是什么？宝鉴会彻底损毁，而注入能量的过程，需要有人 手持宝鉴，在物理意义上触碰那个符文节点 ——而那个节点，在琉璃井底。

　　至于坐标……

　　林宸想起了苏砚。

　　京城，荣国府，废井。秦雨薇找到的、与风月宝鉴相似的碎片。如果两地碎片存在共鸣，那么或许可以通过某种仪式，建立临时通道，将扬州的地脉能量，导向京城的废井——废井深处有什么？不知道，但至少不是“太虚之主”直接控制的区域。

　　赌一把。

　　用宝鉴为引信，以废井为坐标。

　　在黛玉泪尽、契约待机的四十九天内，完成能量改道，冲击契约根基。

　　但首先，他需要在契约内部， 留下一个记号 。

　　一个只有他自己（或者苏砚）能识别的、指向这个漏洞位置的记号。

　　怎么做？

　　林宸的视线，与黛玉的泪眼再次相遇。

　　那些青色泪莲，仍在不断绽放、被清洁者采集。每一朵泪莲，都承载着一份悲情，而悲情——是这个世界最硬的“货币”。

　　他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林姑娘，”林宸开口，嘴里满是血腥味，“请再给我一滴泪。”

　　黛玉看着他。

　　她没有问为什么。或许此刻共鸣状态下，她感知到了林宸的部分意图。她抬起手，指尖轻触眼角，拈起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泪珠在她指尖凝而不散，泛着青莹微光。

　　林宸将风月宝鉴举到唇边，咬破另一侧舌尖，第二口鲜血喷在镜面裂纹上。血顺着裂纹流淌，勾勒出一个歪斜的图案——是他记忆中， 苏砚笔记本扉页上的那个私人标记 ：一个由“砚”字篆书变形而成的抽象徽记。

　　“以此血为誓，”林宸声音嘶哑，“以此泪为墨，以此镜为笔——”

　　他将黛玉指尖那滴泪，轻轻点在宝鉴中央。

　　泪珠融入血纹。

　　瞬间，宝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是白光，也不是青光，而是一种 深紫色的、如同极夜天穹 的幽光。光芒中，镜面裂纹开始自我修复——不，不是修复，是裂纹本身化作笔画，在镜面上“书写”！

　　书写的内容，不是汉字，不是符文，而是一种更基础的、林宸只在认知界面最深层的警告信息里见过的 规则底层代码 。

　　代码在流动、组合，最后凝聚成一行简短的指令：

　　【标记点设置：契约结构漏洞C-324/325】
　　【识别密钥：“砚”字徽记+青筠泪波长】
　　【有效期：49天（待机期）】
　　【激活条件：双向共鸣（扬州琉璃井/京城废井）】

　　成了。

　　宝鉴完成书写的瞬间，镜面彻底暗淡。所有裂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完全光滑、但内部空无一物的灰暗镜面——它耗尽了最后一点灵性，此刻已沦为普通铜镜。

　　而那个“记号”，已经通过黛玉的泪与林宸的血为媒介，顺着她与契约的连接， 刻写进了契约的底层结构 。

　　就像在巨兽的梦境里，钉入了一颗发光的图钉。

　　代价来了。

　　首先是黛玉。

　　她身体晃了晃，眼中的星辰碎屑与悲恸深潭急速退去，恢复成平日那种湿润的、带着病气的眸光。共鸣中断了。她脸色惨白如纸，赤足支撑不住，软软向后倒去。

　　紫鹃从屋内冲出来扶住她。

　　“姑娘！姑娘！”

　　其次是林宸。

　　理智值归零的警报在脑中炸响。视野彻底扭曲——他看见赵天梁的拳风变成了流淌的岩浆，看见清洁者化作由无数尖叫人脸组成的漩涡，看见贾琏瘫坐的地面张开了一张嘴，正一点点吞噬他的下半身。

　　这是深度污染带来的 认知崩坏 。

　　更糟的是，他手中的治印，彻底碎了。

　　不是破碎，是“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随之消失的，还有他“林文衍”这个身份的部分“合法性”——世界开始排斥他，地砖在脚下变得柔软，廊柱的阴影在向他蔓延，要将他拖入规则的夹缝。

　　而清洁者，终于反应过来了。

　　“检测到……未授权规则写入！”晶体清洁者的合成音里爆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写入位置：核心契约层！威胁等级：最高！”

　　三个清洁者同时放弃原有目标，转向林宸。

　　它们开始融合。

　　胥吏的符文、管家的齿轮、晶体的光团，三者扭曲着、撕扯着，组合成一个更加庞大、更加不可名状的怪物：主体是不断变换的多面体，表面伸出无数由发光文字构成的触须，每根触须顶端都裂开一只眼睛，眼睛里映着林宸的脸。

　　“清除目标：林宸（林文衍）。清除方式：概念级抹除。”

　　怪物的触须同时射出。

　　每一根都带着不同的规则攻击：这根要抹除他的“存在记录”，那根要剥离他的“时间连续性”，还有一根直接瞄准他的“心锚”——试图切断他与苏砚、与现实世界的最后联系。

　　赵天梁想救，但被怪物分出的一个分身体死死缠住。

　　黛玉想喊，但发不出声音。

　　紫鹃抱着昏迷的黛玉，泪流满面。

　　而林宸，站在原地，看着那些触须越来越近。

　　他的情绪透明体质，此刻反馈给他一种奇异的 平静 。就像终于解完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题，在写下最终答案的瞬间，所有的紧张、焦虑、挣扎都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疲惫的清明。

　　他闭上眼。

　　等待终结。

　　同一时间，京城荣国府，芦雪庵。

　　苏砚面前的铜盆里，血笺已燃烧到最后一点。

　　那是用她自己的血，混合秦雨薇从废井中取出的碎片粉末，书写而成的“通幽引”。每一笔都消耗理智值，此刻她脸色比宣纸还白，但眼神锐利如刀。

　　铜盆中的井水，因血笺燃烧而沸腾。

　　水面起初只是倒映着芦雪庵的屋顶梁柱，但随着火焰渐熄，影像开始扭曲、重组——最后稳定下来的画面，正是扬州林府西厢：

　　贾琏瘫坐，赵天梁血战，清洁者融合成怪物。

　　以及，林宸闭目等死的那一幕。

　　秦雨薇站在苏砚身后，双手按在她肩上，将自己的理智值强行渡过去——这是她们实验出的笨办法，一人支撑不住时，另一人接力。

　　“林宸……”苏砚的嘴唇在发抖，但持着镜片（从废井找到的、与风月宝鉴同源的碎片）的手稳如磐石，“坚持住。”

　　镜片在嗡鸣。

　　它在回应扬州那边宝鉴最后的波动，也在回应刻入契约的那个“记号”。

　　苏砚看见了。

　　在怪物触须即将触及林宸眉心的瞬间，在契约底层那个刚刚刻下的“砚”字徽记， 亮了一下 。

　　微弱如风中之烛，但确实亮了。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镜片，温度骤升，烫得她掌心生疼。镜面内部，浮现出与扬州宝鉴上一模一样的规则底层代码，以及那行指令：

　　【标记点已设置】
　　【等待双向共鸣激活】

　　苏砚瞬间明白了。

　　林宸在求救——不，不是在求救，是在传递计划。他用最后的力量，在怪物肚子里埋下了一颗种子。现在，需要她在这边 浇水 。

　　“雨薇，”苏砚声音嘶哑，“把我推过去。”

　　“什么？”秦雨薇一愣。

　　“把我——把我的‘视线’，顺着这道连接，推过去！”苏砚几乎在吼，“他现在需要一双‘眼睛’！需要有人看见那个记号，记住那个坐标，才能在四十九天内完成共鸣！”

　　秦雨薇懂了。

　　她咬破自己的舌尖，血喷在苏砚后颈。血渗入皮肤，化作细密的符文纹路——这是秦雨薇自行觉醒的UI能力：【逻辑链接】，可以在短时间内，将两人的思维感知强行同步、放大、投射。

　　代价是：同步结束后，两人会共享一段时间的所有感官，包括痛苦。

　　“走！”秦雨薇厉喝。

　　苏砚的意识，被猛地“推”了出去。

　　不是灵魂出窍，是感知的极限延伸。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束光，沿着血笺燃烧产生的通道，沿着镜片与宝鉴的共鸣轨迹，沿着林宸血中残留的“砚”字徽记的引力——

　　撞进了扬州那个濒死的少年体内。

　　林宸感到有什么东西“挤”了进来。

　　不是入侵，是 填充 。像干涸的河床涌入了活水，像断电的电路重新接通。那些因理智值归零而崩坏的感官，被一股外来的、冷静的、带着书卷气的力量强行“整理”、“重构”。

　　他“看见”的世界，恢复了正常。

　　不，不是正常，是 双重叠加 。

　　他看见怪物触须距自己眉心只有一寸，看见赵天梁在嘶吼，看见黛玉昏迷的侧脸——这是他的视角。

　　但同时，他还“看见”了另一些东西：契约底层那个发光记号的具体坐标参数；怪物体内能量流动的薄弱点；以及，琉璃井光柱内部，那个即将因黛玉泪尽而开启的“待机期”倒计时： 49天00时03分17秒 。

　　这是苏砚的视角。

　　她的知识、她的分析能力、她的冷静，通过那个“砚”字徽记为桥梁，暂时嫁接给了他。

　　“苏……砚？”林宸在意识里问。

　　“别废话。”苏砚的声音直接在他脑内响起，语速极快，“标记坐标我已记下，京城废井的共鸣点也已锁定。现在，你需要做两件事：第一，活下来；第二，在四十九天内，带着黛玉和宝鉴（虽然已废，但仍有介质作用）来京城。能做到吗？”

　　林宸看着眼前的怪物。

　　触须已触及他的皮肤，规则抹除开始生效——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在流失，最先模糊的是母亲的脸。

　　“能。”他说。

　　然后，他做了最后一个动作。

　　不是防御，不是逃跑。

　　他抬起手——那只刚刚持着治印、此刻空无一物的手—— 抓住了怪物的触须 。

　　触须上的眼睛全部转向他。

　　“目标主动接触……分析意图……”怪物发出混乱的电子音。

　　“我的意图是，”林宸咧嘴笑了，笑容里带着林宸的疯狂与苏砚的冷静，一种诡异的混合体，“ 给你一个无法处理的悖论 。”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力气喊出：

　　“我，林宸（林文衍），以林家此代血脉继承者身份，援引契约第三百二十五条——申请启动‘祭品提前死亡’条款！”

　　寂静。

　　怪物所有的触须僵住了。

　　连赵天梁都停了手，愕然看向这边。

　　契约，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规则。即使清洁者作为“系统维护程序”，也无权违反契约条文。

　　而第三百二十五条明确规定：若祭品在献祭前死亡，契约终止。

　　林宸在赌。

　　赌系统（太虚之主）的自动化处理机制：当有人正式“援引”某条契约条款时，系统必须优先处理该请求，评估其合法性。

　　评估需要时间。

　　哪怕只有三秒。

　　三秒，够了。

　　“评估请求……”怪物体内光芒疯狂闪烁，“检索祭品状态……林黛玉，生命体征：微弱但存在……请求不成立……”

　　但就在这三秒里——

　　赵天梁挣脱了分身体的纠缠。

　　他扑过来，不是攻击怪物，而是一把抓住林宸和旁边昏迷的黛玉（连带着抱着黛玉的紫鹃），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们三人 扔出了西厢院墙 。

　　扔向了琉璃井的方向。

　　“跑！”赵天梁的吼声在身后炸响，“去井边！那里规则最乱，它们不敢全力追！”

　　怪物反应过来时，林宸三人已在空中。

　　触须狂舞着追来。

　　但琉璃井的光柱，就在前方五十步。

　　井口的幽光，映亮了林宸满是血污的脸。

　　他怀中抱着昏迷的黛玉，紫鹃死死抓着黛玉的衣袖。三人像断线风筝般坠落，下方是青石井台，是冲天光柱，是契约的核心，也是四十九天倒计时的起点。

　　而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林宸最后“看见”的，是双重视角叠加下的奇异画面：

　　现实层面，他们正坠向井口。

　　规则层面，契约底层的那个“砚”字徽记，正与京城废井深处的某个点， 隔着千里，同步闪烁 。

　　像两颗心脏，在黑暗里，找到了彼此的跳动频率。

　　然后，黑暗吞没一切。

　　林宸坠入井口的瞬间，没有落水声。

　　也没有撞击声。

　　只有一声悠长的、像是 古老编钟被敲响 的嗡鸣，从井底深处传来，沿着光柱向上传导，震动了整个林府，震动了扬州城，甚至——

　　震动了京城荣国府废井里的水。

　　芦雪庵中，苏砚猛地睁开眼。

　　铜盆里的水已平静，倒影消失。她手中的镜片，“咔嚓”一声，裂成两半。

　　秦雨薇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怎么样？”秦雨薇声音发颤。

　　苏砚低头，看着掌心断裂的镜片。断面处，有微光一闪而逝，像是在告别。

　　“他做到了。”她轻声说，嘴角有血丝渗出，但眼睛亮得吓人，“标记已设下。坐标已同步。接下来……”

　　她抬起头，看向南方。

　　看向扬州的方向。

　　“接下来，我们还有四十九天。”

　　窗外，京城深夜，无星无月。

　　但荣国府深处的废井里，水面之下，有一点幽光，正随扬州琉璃井的节奏，同步闪烁。

　　如同在深海里，两座孤岛，第一次看见了彼此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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