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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
伽蓝寺的夜,静得能听见月光落在青瓦上的声音。
鹤陌隐在一株老槐树的浓荫里,呼吸放得极轻,几乎与四周的虫鸣融为一体。
他身上的夜行衣吸尽了月色,连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不远处,偏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佝偻的身影闪了进去。
是刘公公,丽妃身边的太监。
鹤陌的目光如鹰,紧紧跟随着,待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他才像一片落叶般,无声无息地飘至窗下。
窗纸破了个小洞,恰能容他窥见殿内光景。
殿中蛛网尘封,几尊泥塑佛像歪斜欲倾,唯有供桌上一盏孤灯,豆大的火苗摇曳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忽明忽暗。
一个身着素色宫装的女子背对着窗,长发松松挽着,仅用一支碧玉簪固定。
她肩头微微耸动,似在饮泣,裙摆下露出的绣鞋小巧玲珑,绣着几株将谢的兰草,看得出往日的精致,如今却蒙了尘。
鹤陌心中一动,这背影,竟有几分像宫中那位久居冷宫、形同透明的溪贵人。
她对面立着个玄衣男子,身形挺拔如松,背对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觉周身气度沉凝,绝非寻常百姓。
“事情办得如何了?”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柔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轻轻搔在人心尖上。
刘公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闷响。
“回贵人,事……事不济。太子虽中了毒,可那太医院的院判医术了得,竟暂时吊住了他的性命……”他声音发颤,连带着身子都在哆嗦,“小的……小的已经按您的吩咐,将‘牵机引’下在了太子的参茶里,千真万确啊!”
“废物!”
女子猛地转过身,鹤陌的目光恰好与她对上。那是一张极美的脸,眉如远山,眼似秋水,此刻却染满了戾气。
泪痕未干,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偏偏那双杏眼瞪得极大,里面翻涌着绝望与疯狂,像一朵被狂风骤雨打蔫了的芍药,既可怜,又可怖。
“他若活下来,我们都得死!”溪贵人的声音尖锐刺耳,与方才的柔婉判若两人,“你可知那金尚书为了此事,付出了多少代价?你这颗脑袋,赔得起吗?”
刘公公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额头很快渗出血迹。
“贵人饶命!小的这就逃,逃得远远的,永远不回京城!求贵人放过小的家人……”
溪贵人冷笑一声,从袖中掷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落在刘公公脚边,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里面是五百两银票,够你在外地苟活一世。
再敢多言,我让你和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刘公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捡起布包,连声道谢,转身就往外冲。
鹤陌心中一紧,正欲凝神细听那玄衣男子的动静,忽觉一阵风从身后袭来。
他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侧身,将自己更深地隐入窗下的阴影里。
刘公公冲出门时,脚步太急,险些撞在廊柱上。他稳住身形,鬼使神差地回头扫了一眼,目光恰好落在鹤陌藏身的窗下。
那片阴影似乎比别处更浓,隐约还能看见一道极淡的轮廓。
。 “谁?!”刘公公大喝一声,声音里满是惊惶。
殿内的溪贵人和玄衣男子瞬间安静下来。鹤陌甚至能想象到,那男子此刻必然已经手按在了佩剑上,眼神锐利如刀。
空气仿佛凝固了。鹤陌屏住呼吸,指尖扣紧了腰间的短剑,大脑飞速运转。
一旦暴露,不仅前功尽弃,自己也会陷入重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寺庙后山突然传来一阵犬吠声,紧接着是几声村民的吆喝,打破了夜的寂静。
刘公公吓了一跳,注意力被彻底吸引过去。他皱着眉,狐疑地又看了一眼窗下,见那阴影依旧,却再无动静,只当是自己眼花,骂了句“该死的野狗”,便加快脚步,狼狈地消失在夜色中。
鹤陌听到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不敢再停留,趁着殿内两人尚未反应过来,如幽灵般退入黑暗,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伽蓝寺的围墙之外。
回到落脚的客栈,鹤陌点燃烛火,将今日的发现一一在脑海中梳理。
太子中毒,是溪贵人指使刘公公所为,用的是剧毒“牵机引”。而溪贵人背后,似乎还牵扯着一个“金尚书”。
那个玄衣男子的身份不明,但看其气度,绝非庸人。
这仅仅是冰山一角。溪贵人一个深宫弃妃,为何敢谋害太子?金尚书又是谁?
他与溪贵人、与那玄衣男子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的最终目的,仅仅是除掉太子吗?
无数的谜团像蛛网般缠绕在鹤陌心头。
窗外的月色依旧清冷,鹤陌看着烛火摇曳,眼神变得愈发坚定。
他吹灭烛火,将自己融入黑暗之中。今夜的发现,只是一个开始。
鹤陌回到客栈客房,掩上房门,先将那身沾了夜露与尘土的夜行衣换下,才借着一盏孤灯的微光,静坐沉思。
桌上的茶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不起眼的玉佩。
那是当年父亲墨毅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也是他坚持追查下去的全部动力。当年全家被迫换姓,如此奇耻大辱,怎能忘怀。
今夜伽蓝寺所见所闻,如同一颗石子投入静水深潭,激起层层涟漪,却也让真相的轮廓愈发模糊。
一个被深宫遗忘的溪贵人,一个权倾朝野的尚书,再加上一个身份不明的玄衣男子,他们为何会勾结在一起,铤而走险谋害太子?“牵机引”剧毒,寻常人连见都见不到,溪贵人一个深宫妇人,又妇人能轻易得手?
这背后,定然还有更深的势力在推动。
他想起太后的态度,看似信任,将保护太子的重任托付于他,却又在关键时刻让他去保护贤妃,举动处处透着诡异。
难道太后早已洞悉一切,只是在借他的手,清除异己?
还有丽妃,刘公公是她的心腹,此事她真的一无所知吗?还是说,她也是这盘大棋中的一颗棋子,甚至,她才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操盘手?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旋,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鹤陌困在其中。
他知道,仅凭今夜听到的只言片语,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的线索,需要找到那个能串联起所有谜团的关键。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窗台上。
鹤陌眼神一凛,身形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侧耳倾听,确认外面只有一道呼吸声,且气息平稳,不像是杀手。
他缓缓走到窗边,猛地掀开窗帘。
月光下,一个身着青色劲装的少年正蹲在窗台上,手里拿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见鹤陌突然出现,也不惊慌,反而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地说:“鹤大哥,是我,阿澈。”
阿澈是鹤陌在京城认识的一个小乞丐,手脚麻利,消息灵通,鹤陌偶尔会接济他,也从他口中得到过不少有用的信息。
鹤陌松了口气,打开窗户,低声道:“深夜至此,有何事?”
阿澈从窗台上跳下来,将手中的油纸包递过去:“鹤大哥,这是你要的东西。我费了好大劲,才从太医院一个扫地的老杂役那里打听来的。”
鹤陌接过油纸包,入手温热。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些文字。
“太子殿下中的毒,确实是‘牵机引’。”阿澈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但奇怪的是,太医院的人在太子的药渣里,还发现了另一种东西,叫‘醉仙散’。
两种毒药混在一起,毒性更烈,但发作起来也更隐蔽。”
“醉仙散?”鹤陌眉头紧锁,“这两种毒药,一个来自西域,一个产自南疆,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同时得到。”
“可不是嘛。”阿澈点了点头,“而且我还听说,昨天下午,金尚书府里的管家,偷偷去了一趟城西的‘回春堂’,买了大量的‘当归’和‘川芎’。你说奇怪不奇怪,这个时节,买这么多补药做什么?”
金尚书府?
鹤陌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海中形成。
“阿澈,你再帮我查一件事。”鹤陌看着少年,眼神严肃,“你去查一下,最近有没有西域或者南疆的商人,和金尚书府有过往来。
另外,再留意一下,溪贵人入宫前,是什么身份,她的家人现在在哪里。”
“放心吧鹤大哥,包在我身上!”阿澈拍着胸脯保证,“不过……”他挠了挠头,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最近物价涨了,我那点盘缠……”
鹤陌从怀中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阿澈:“这些够不够?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够了够了!”阿澈眼睛一亮,接过银子揣进怀里,“鹤大哥,你等着我的好消息!”说完,他转身就想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补充道,“对了鹤大哥,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有几个穿着黑衣的人,在客栈附近晃悠,眼神不太对劲,你自己小心点。”
鹤陌心中一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阿澈应了一声,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鹤陌关上窗户,重新回到桌前。他看着桌上的纸条,又想起阿澈的话,觉得眼前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又有新的疑团浮现。
金尚书府买的当归和川芎,看似是补药,但如果与某些药材搭配,就能制成一种慢性毒药。
而他派人去查西域和南疆商人,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金尚书很可能在暗中勾结外部势力。
至于溪贵人,她的身份和家人,或许就是解开她为何会被金尚书利用的关键。
而阿澈提到的黑衣人,十有八九是冲着他来的。今夜他在伽蓝寺虽然没有暴露,但显然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看来,他的调查已经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接下来的路,会更加凶险。
鹤陌拿起桌上的茶杯,将凉茶饮尽。茶水的冰凉顺着喉咙滑下,让他更加清醒。
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为了父亲的冤屈,为了银璃,也为了这天下苍生,他必须坚持下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窗外的月色更浓了,透过窗棂,洒在他坚毅的脸庞上,勾勒出一道冷硬的轮廓。
今晚月色真美,我好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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