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又如此飞快。

　　每一秒都像是在粗糙的砂纸上摩擦而过，带着焦灼的期待和冰冷的恐惧。叶言兮躺在病床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监测仪器的嘀嗒声如同催命的钟摆，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Tomorrow. 14:00. Bathroom. Vent.”

　　那行小字如同烙铁，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浴室。通风口。

　　那间病房自带的、狭小的独立卫生间。他每次进去，都只觉得压抑，从未注意过那里是否有一个可供操作的通风口。

　　下午两点。那是医护人员交接班后不久，相对松懈的时间段。也是他通常会被允许进行简单个人清洁的时间。

　　计划？指令？陷阱？

　　无数的可能性在他脑中疯狂盘旋，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主动咬下的鱼钩，刺痛了口腔，也断绝了回头的可能。

　　他必须去。必须赌一把。

　　上午在极度的煎熬中度过。林医生照例来进行“心理疏导”，言语间依旧充满了暗示和引导。叶言兮强迫自己配合，表现出逐渐加深的“依赖”和“迷茫”，甚至在她再次提及“舒缓喷雾”时，没有再表现出激烈的抗拒，只是沉默地、轻微地颤抖。

　　林医生似乎很满意他的“进步”，离开时，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午餐他依旧吃得很少，味同嚼蜡。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用眼角余光瞥向墙上的时钟。

　　13:45。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手心渗出冰冷的汗水。他借口需要休息，按铃叫来护士，表示想去一下浴室。

　　护士并没有起疑，帮他调整好输液架虽然他几乎不需要，叮嘱他小心地滑，便离开了。

　　病房里暂时只剩下他一个人。

　　叶言兮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下了床。双腿依旧虚软，但他强迫自己站稳。他走到门口，再次确认反锁了房门，然后才一步步挪向那间狭小的浴室。

　　关上门，反锁。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排风扇低沉的嗡鸣。

　　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剧烈地喘息着，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这个逼仄的空间。

　　找到了。

　　在淋浴区上方，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有一个长方形的、覆盖着金属格栅的通风口！格栅的缝隙里透着黑暗，排风扇的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

　　下午两点整。

　　时间到了。

　　叶言兮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颤抖着，踩上马桶盖，踮起脚尖，努力伸长手臂，试图去触碰那个通风口。

　　高度刚好勉强够到。金属格栅是用螺丝固定的，徒手根本无法打开。

　　怎么办？！那个传递信息的人难道没考虑到这一点吗？！

　　就在他焦急万分，几乎要绝望的时候——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簧弹动声，突然从通风口内部传来。

　　紧接着，那块金属格栅，竟然……自行向内松动了一下，然后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叶言兮吓得差点从马桶盖上摔下去，他死死捂住嘴，才没有惊叫出声。

　　缝隙里，一片漆黑。排风扇的声音更清晰地传了出来。

　　然后，一个极其细小、包裹着什么东西的深色布包，从那条缝隙中被小心翼翼地塞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掉落在了淋浴区干燥的地面上。

　　紧接着，格栅又被从里面轻轻推回了原位，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

　　叶言兮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小小的、深色的布包，仿佛那是一条盘踞的毒蛇。

　　他颤抖着，从马桶盖上下来，弯腰捡起了那个布包。

　　很轻。里面似乎是一个硬物。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洗手池边，手指颤抖地解开了布包上系着的细绳。

　　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极其小巧、看起来像是老式MP3播放器或者录音笔的电子设备，通体黑色，没有任何标识。旁边，还有一把非常迷你的、看起来像是用来拧动某种特定螺丝的内六角扳手。

　　叶言兮拿起那个设备，翻来覆去地查看。只有一个简单的开关按钮和一个极其微小的耳机插孔。

　　他的目光又落回那把迷你的内六角扳手上，然后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那个通风口。

　　难道……？！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念头击中了他！

　　那个传递东西的人，不仅仅是在给他工具，更是在向他指示一条……或许存在的、通往外面的路径？！

　　通风管道？！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这可能吗？医院的通风管道错综复杂，通往哪里？能承载一个人的重量吗？里面有足够的空气吗？

　　但这把特制的扳手，和这个恰好能被推开的格栅……似乎都在暗示着这种可能性。

　　他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手指颤抖地按下了那个黑色设备上唯一的开关。

　　设备侧面的一个极小的指示灯亮起了微弱的绿光。

　　他犹豫了一下，将设备附带的微型耳机塞进了耳朵里。

　　一开始是沙沙的电流声。

　　几秒后，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失真严重的电子音，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说话者就在某个危险的近处：

　　【听好……时间不多……】

　　【设备……录音……干扰……短距离……关键时刻……使用……】

　　【扳手……通风格栅……只能……从内……打开……】

　　【路线……记下……向北……第三个……左转……向下……维修通道……】

　　电子音语速极快，吐出一连串极其简略、甚至有些混乱的指令和方位词，像是在巨大的压力下仓促录制的。

　　【……风险……极大……未知……等待……信号……】

　　【……信任……无人……除了……】

　　声音在这里猛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被什么动静打断了，接着是几声急促的呼吸声，然后录音戛然而止。

　　只剩下沙沙的电流音。

　　叶言兮站在原地，如同被雷击中，浑身冰冷。

　　录音信息量巨大且破碎，但却指向了一个清晰得令人恐惧的方向。

　　一条通过通风系统逃离的路径，以及一个……需要等待的“信号”？

　　还有最后那句未说完的，“信任无人除了……”除了谁？那个帮助者自己吗？

　　巨大的风险。极大的未知。

　　这根本不是一条安全的逃生通道，更像是一条通往更多未知危险的、绝望的缝隙！

　　但……这却是他眼前唯一的、可能主动出击的机会！

　　他猛地关掉设备，拔出耳机，将它们和那把迷你的内六角扳手一起，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必须把它们藏起来！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他迅速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在了洗手池下方那根U形的、连接着墙体的金属水管上。水管和墙壁之间有一道狭窄的缝隙。

　　他蹲下身，费力地将那小布包塞进了缝隙的最深处，确保从任何角度都看不到。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已经将病号服彻底浸透。

　　门外传来了护士的敲门声：“叶先生？您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马上好。”叶言兮强迫自己稳住声音，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扑了扑脸，试图压下脸上的潮红和惊惶。

　　他打开门，低着头，不敢看护士的眼睛，哑声道：“有点头晕……”

　　护士关切地扶住他：“是不是低血糖了？快回床上躺着。”

　　他被搀扶回病床，重新接上监测仪器。护士叮嘱了几句，离开了。

　　叶言兮躺在病床上，闭上眼睛，但心脏依旧在疯狂地跳动，手心里仿佛还残留着那迷你扳手和录音设备的冰冷触感，以及那段经过变声的、充满危险气息的指令。

　　通风管道。向北。第三个左转。向下。维修通道。

　　这些词语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像是一张模糊而危险的逃生地图。

　　等待信号？

　　什么样的信号？什么时候会来？

　　那个帮助者，到底是谁？他/她到底想做什么？是真心救他，还是……有着更复杂的目的？

　　而叶时南……他此刻是否正在某个地方，透过无数监控屏幕，愉悦地欣赏着他这只困兽，在得到一丝渺茫希望后的挣扎与恐惧？

　　他再次成了棋盘上的棋子。只是这一次，执棋的，似乎不止一方。

　　他紧紧闭上眼，将那只攥着迷你扳手的手，缩回了被子里。

　　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滚烫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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