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江芷把指尖的血擦在袖子上，道：“既然到了这一步，那就让我来领教你的厉害吧。”

　　狂风大作，洛惊春一跃而起从天而降，身影快到犹如彗星降世，落地即是世界毁灭，石子卷入他周身真气中，顷刻粉身碎骨。

　　而在距离咫尺之间，江芷腾空一脚踢中他的丹田，另一条腿随即一抬，正中他脑侧太阳穴。

　　洛惊春弹到比武台边缘，头顶玉冠掉落，披头散发，俨然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

　　仅此一招，他嘴上就挂上了笑，笃定道：“你的天下无双练成了？”

　　江芷未回答，洛惊春仰天哈哈大笑：“妙哉妙哉，天时地利人和，连老天爷都在助我！”

　　天时是正值战乱，地利是横山偏远，人和是此间高手云集却无一人是他对手。

　　两个天下无双传人的内力，加上明教的两大堂主，此行血赚不亏，死几个徒弟算什么，出去了，他还是那个华山掌门。

　　不再担心江芷那两股内力入体相搏，洛惊春展开手脚大肆杀戮。

　　二人很快打出比武台，在山巅斗得不分伯仲。

　　洛惊春是至杂内力，江芷是至纯内力，论威力至纯内力更胜一筹，所以江芷可以一拳击向脚下山脉，任由山体裂开一条大缝好让洛惊春葬身其中。

　　但洛惊春早已等待今日情形多时，内心无数次的排演过，所以无论江芷的招式杀气多重，他都有办法化险为夷，甚至离江芷越来越近。

　　比武台上，三寸钉拔腿朝山巅跃去：“我去助她！”

　　清云子紧随其后。

　　山巅，江芷几次险些被洛惊春抓住肩膀。在实力相等的情况下，速度便成了决定生死的关键。

　　而看到洛惊春眼里狰狞的笑意，江芷就明白，这死老头在故意跟她耗。

　　那就耗，看谁能熬死谁。

　　砰的一声滔天巨响，二者握拳相撞，各自弹开数百丈。

　　洛惊春随即再度向江芷袭去，却被突然赶来的三寸丁一掌又击到原处。

　　清云子从袖中甩出大把纸片，纸片似蝴蝶，成群结队朝洛惊春飞去，阴魂不散地缠绕在他身上，限制他的一举一动。

　　江芷也终于在这时得到了一时半会喘气的功夫。

　　她站直身子，张嘴便道：“你们俩是真缺大德了。”

　　三寸钉跳起来就照她脑袋来了一巴掌：“你这死孩子说什么！”

　　江芷揉着头：“本来就是！既然没想好对策，那就不要来冒这个险啊，还编瞎话唬我，你十几年没出江湖，怎么就那么自信一出手就一定能制服他。”

　　“不。”三寸丁头抬起来，无比认真道，“噬魂令的死穴一定就在天下无双上，只是很显然我走错了路，以力克力这套是行不通的。”

　　江芷听到这话，一下子就愣了起来。但并未走神，洛惊春扑来时，还能腾出一掌拍向对方面门。

　　她直直盯着洛惊春，喃喃道：“我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

　　三寸钉：“你明白什么了？”

　　江芷：“听说过卤水点豆腐吗。”

　　说完这句话，她就已经腾空而起冲向洛惊春。

　　三寸钉犯起郁闷：“什么卤水点豆腐？她在胡言乱语什么？”

　　清云子怔了片刻，忽然出声：“不好！快让她回来！”

　　豆浆是豆浆，卤水是卤水，两者本互不干涉，但如果往豆浆里点了卤水，那就成了豆腐。

　　一如内力，至纯至杂本互不干涉，但如果强行融为一体，又会发生什么效果。

　　“这丫头想故意让洛惊春吸自己的内力！”

　　三寸丁大惊，两眼瞪成了铜铃，转头盯着江芷狂喊：“你疯了吗！”

　　江芷没疯，江芷无比清醒。

　　以至于太过清醒，她甚至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内力从自己身体中源源不断被抽走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洛惊春速度太快手段太狠，都不必江芷怎样露馅儿，仅仅是动作慢了半拍，就能给他可乘之机，让他的双手如铁钳一般，死死夹住她的肩膀。

　　山巅之上传来洛惊春的大笑，笑他自己终于得手，天下无双啊，百年间也就出那区区几个人，吸取这一个人的内力，便抵得过过往成千上万人，便能做到真正的天下无敌。

　　洛惊春简直笑到停不下来。

　　三寸钉上前想拉江芷，被江芷呵斥：“别过来，除非你想我们全被一网打尽！”

　　只牺牲自己，最起码如果连这个办法都走不通，还能有个人足以对付他。

　　三寸钉抓狂，去也不是停也不是，挠着头发大喝：“那我应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你的内力被吸干吗！”

　　这时天尺庵外传来一声叫喊，莫要寻手持江芷镶在门上的八两剑，朝着三寸钉高呼道：“接着！”

　　剑随内力冲上云霄而又降落，被三寸钉牢牢攥在手里，高举利剑竭尽全力朝着洛惊春一劈。

　　洛惊春被迫松开江芷，却已心满意足，面上流露出野兽饱餐一顿的满足与残暴，自言自语道：“不愧是天下无双。”

　　江芷便如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倒了下去，只剩呼吸起伏，全身都没了力气。

　　三寸钉冲过去扶起江芷，恨铁不成钢又心疼万分道：“你怎么能那么疯！我为什么收了你这么个疯子徒弟！”

　　洛惊春听到声音，抬起头眼皮一掀，笑道：“哦对，还有一个。”

　　祝融峰的人注视到上面的一幕幕，头皮都要炸了。

　　“完了完了，连江芷都被打败了，我们肯定难逃一死，唉！早知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我怎么感觉江芷他们早就知道洛惊春就是昴日君，但这个武林大会就是吸引他过来的。”

　　“啊？不会吧，那我们不就是钓鱼用的鱼饵吗？我们也太惨了吧，亏我那么崇拜她，江芷她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

　　二师兄听不下去，大喝一声：“都住嘴！”

　　牛眼睛扫了一圈人，声如轰雷道：“反正我是不信江姑娘刻意让我们来送死，她既然做得出来，就一定有万全的把握保住我们性命，你们有功夫嚼这舌根子，不如反思一下自己，怎么就被洛惊春那个老狐狸给骗了！”

　　霍无涯附和：“就是就是。”

　　华山弟子不约而同低下了头，羞愧不已。

　　另一边，张栩盯着山巅之上，问阎陵光：“上去帮忙吗？”

　　阎陵光笑了笑：“你想去？”

　　张栩道：“我想去，但我看你不是很想去。”

　　阎陵光伸了个懒腰，顺手扯过美人的腕子嘴了一口，慢悠悠说：“还不到时候，这个丫头爱走险棋，且看着吧。”

　　话音刚落，有道身影从高处落下直直砸在了比武台上，轰隆一声砸出个大坑，尘烟四起。

　　洛惊春形容狼狈，手脚踉跄从坑里爬出来，望着双手不可置信道：“不可能的，不可能，我明明吸了天下无双的内力，为什么现在却连运功都困难？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江芷被清云子三寸钉各搀一边从山颠跃下，落到洛惊春跟前道：“你伪装一世，苦苦经营你德高望重的华山掌门形象，可想过会终有一日从云端落下，从此万劫不复。”

　　洛惊春当然没想过，因为他的人生词典中根本没有失败二字。

　　他的人生过得太过于顺遂，以至于他厌恶这种顺遂，厌恶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可人便是如此复杂的动物，他讨厌华山，讨厌繁琐的家规，却又喜欢利用这张面具去装一个十全十美的好人，外界的赞颂和他杀人时一把掐断对方的脖子，这样的反差令他感到享受。

　　膜拜吧，赞扬吧，你眼里的我不是真的我，佛不是佛，魔亦非魔。

　　面对江芷的质问，众目睽睽之下，洛惊春眼角下垂，嘴角往下耷拉，顶着两行从眼眶滑出的泪道：“我伪装什么了？洛某实在听不懂江姑娘在说什么，当时我正处置拍花林的毒妇，然后你身边这位小友便冲了上来欲将我一举杀死，我迫于无奈只好回击，从始至终只为自保，别无他意。”

　　江芷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指着四下的人道：“你看这里可还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你！”

　　洛惊春的目光投向自己的诸多弟子，神情委屈的仿佛遭了冤案的绝世好人：“孩子们，我知道你们一定是相信我的。”

　　可华山弟子纷纷往人后躲去，不愿上前多看他一眼。

　　他杀了柳如霜是事实，吸了江芷的内力也是事实，即便他不是昴日君，即便江芷嘴里的话是在构陷他，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可都是血淋淋的现实，容不得辩解。

　　见无一人回应，洛惊春面上假装出来的委屈逐渐变成嚼齿穿龈的愤怒癫狂。

　　而就在一片沉默声中，有一道身影默默站了出来，扶着肚子，穿过了江芷用剑砍出的木桩空隙，一步步朝比武台的台阶走去。

　　有华山弟子喊：“师妹不要过去！他已经不是过去的掌门了！你快回来！”

　　比武台上，洛惊春迎来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连忙喜不自胜将人拥到怀中，激动道：“好姑娘，好姑娘，我就知道你是永远向着爹的，你放心，爹会把这些人全部杀了，咱们回到华山，便还是高高在上的……”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洛思仪已经抽出袖中匕首，一下刺入了他的心口。

　　“爹。”

　　洛思仪的脸苍白如纸，眼神了无生机，枯木一般死气沉沉地盯着洛惊春，眨也不眨。

　　“下地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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