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损友

　　车上只剩三人时，宋母率先开口：“难得回来一次，还不住家里。”
　　宋时肖把着方向盘，面不改色：“苏朝更难得来京城，总不能让她一个人住酒店。”宋时肖家里有多余的客房，他的床也能睡两人，但宋时肖看出苏朝还没准备好，住在他家里未免局促，于是提出陪她住酒店。

　　宋父笑，几分调侃：“时肖挺会疼人的。”
　　宋母也笑了笑：“苏朝这孩子，聪明有活力，确实招人疼。”宋时肖没有搭腔，他知道母亲说话总是有的放矢。
　　“礼物送得用心，谈吐也得体，不过……”宋时肖听着母亲话里的铺陈，心里一紧。

　　宋母缓缓道：“只是工作不太稳定……我记得你上一个女朋友，在沪市工作，也是京城人……”
　　宋时肖打断母亲：“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认定她了。”

　　宋父皱眉：“好好说话。”
　　宋母倒是没介意，眯眼一笑：“紧张什么，护得跟什么似的。”她几分玩笑几分真地抱怨，没见过儿子对谁这么上心，一改平日冷静自持的模样，做母亲的总归有些酸溜溜，“我问这个问题，不是针对苏朝，苏朝有她的事业和轨迹，这不是她的问题……”
　　宋时肖松了口气，但母亲话锋一转：“……但会是你们共同面对的问题，我是在问你们两个人，你们准备好了吗。”
　　宋时肖往后视镜瞄了一眼，看见母亲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

　　*

　　宋时肖回到酒店时，苏朝正躺在床上，捧着Ipad刷视频，黑色长发湿漉漉的搭在肩上，头也不抬打招呼：“回来了。”看起来对她走后他们一家人说了什么毫不关心。
　　宋时肖去卫生间找吹风机，出来时正巧撞上苏朝偷偷投过来的视线，他笑：“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苏朝把Ipad一丢，手脚并用，爬到他的面前：“叔叔阿姨喜欢我吗？”不是当着她的面说的喜欢，而是她不在时对宋时肖亲口承认的那种喜欢。

　　宋时肖拍拍他的腿，苏朝躺了上去，他按开吹风机，一点点帮她吹头发：“很喜欢你。”
　　今晚一直提着的气这才松懈下来，苏朝开心地用脑袋蹭了蹭宋时肖：“那就好……那异地的事呢？”
　　宋时肖将母亲说的话尽数转达，苏朝惊讶，觉得宋母看起来严厉，但其实真诚通透，更没有女性理所当然该把重心放在家庭的想法，她透过湿润的发看宋时肖，男人一脸耐心地梳理着她湿漉漉的、纠缠在一起的发尾：“那你怎么回答？”

　　和在车上回答宋母时一样，宋时肖笑得轻松而笃定：“我说，当然了。”

　　*

　　想到苏朝回蓉城的机会难得，宋时肖和苏朝在蓉城足足待了两周，宋时肖给苏斌送了一套典藏书，给周晓维送了绿植。

　　宋母和宋时肖相像，心思缜密，周晓维则是和苏朝一样，随性散漫，相比苏朝的拘谨，宋时肖在苏朝父母面前，自在许多。
　　尤其面对周晓维，他送了一盆花，还有许多养花的工具肥料，近几年，周晓维办理了退休，对箱包衣服都兴致缺缺，唯独爱阳台上的花草，这份礼物送得她笑眼弯弯。

　　宋时肖说特别喜欢看她朋友圈发的阳台照片，娇憨的多肉、随风摇曳的三角梅，还说了许多花的品类和如何护理的事，看起来功课早已做得齐全。
　　苏朝知道他们互相有微信，却没想熟成这样，一脸狐疑，悄悄问他：“你是不是对我早有二心？”
　　宋时肖笑了，意味深长：“你猜？”

　　*

　　四个人没有去外面餐厅，宋时肖提出他下厨，周晓维和苏斌欣然同意，觉得帮苏朝尝一尝他的手艺是个很好的提议，苏朝什么都好，就是不怎么会做饭。
　　苏斌带着宋时肖去菜市场买菜，留苏朝和周晓维在家。苏朝像小时候一样，依偎着周晓维，和她说话。
　　周晓维：“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小宋哦？”
　　苏朝抿嘴笑：“……嗯。”
　　“比当时喜欢小顾还喜欢？”
　　苏朝不好意思地把脑袋埋进周晓维的肩膀：“……嗯。”

　　周晓维看她一眼，心下了然：“小宋确实比小顾会来事一些，肯定哄得你开心。”
　　确实，一张嘴很会花言巧语。苏朝红着脸心想。

　　“缘分真奇妙。”周晓维感慨，“本科时候，我就觉得你俩有事，还和你爸打赌呢……哦，对了，刚刚你爸让我们买什么来着？”
　　苏朝扑哧一笑：“你的记性是越来越差了，让我们买双洗澡的拖鞋……”

　　她抬起头来，离得近，周晓维黑色长发里几缕刺眼的白落入眼里，苏朝垂下眼帘，想起些什么，抱怨：“上次你胰腺炎的事，怎么都不告诉我？”
　　周晓维不以为意：“害，小毛病，告诉你有什么用？又不能飞回来。”

　　苏朝心里一酸，抱住母亲大声撒娇：“你这话像是在怪我。”
　　“没有没有。”周晓维赶紧搂过她，拍拍她的肩膀，“你做你喜欢的事，我和你爸高兴还来不及呢。”

　　苏朝缩在母亲的怀里，没有说话。
　　“放心啦，我和你爸都会注意身体。”周晓维说话的语气很平和，“会多陪你几年的。”

　　*

　　宋时肖来蓉城没有特意订酒店，留宿在苏朝家里，就睡在她的卧室，晚上，宋时肖和苏朝躺在床上，床尺寸不大，两人睡着有些挤，皮肤贴着皮肤，是不需要开暖气就足够的温度。在一起后，两人经常像这样，睡前贴在一起聊天，Pillow Talk，是私密又温存的时刻。

　　“叔叔阿姨喜欢我吗？”宋时肖问了苏朝之前的问题。
　　苏朝傲娇：“就那样吧。”
　　宋时肖笑着蹭她：“放心，我不会骄傲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苏朝踢了他一脚。
　　宋时肖没有他看起来那么从容，心底肯定是紧张的，他只是庆幸，日常和系里的教授来往，和这个年纪的长辈打交道的经验倒是不少，苏斌学历高，爱读书，他讨得他的喜欢，一桌饭菜更是让苏父苏母对他加分不少。

　　苏朝靠着宋时肖的肩膀：“有的时候，觉得还是挺愧疚的，这次回来，感觉我爸我妈又老了不少……”朝夕相处不会察觉到父母的衰老，宋时肖寒暑假和国庆都会回京城，但留学之后，苏朝一年只回蓉城一次，感觉变得格外明显，增多的白发、变差的记忆，和时不时查出来的小毛病，她有些失落，“看着让人有些难过，而且也会觉得，如果他们生了病，住了院，我都没办法及时回来，挺对不起……”
　　身为儿女，很多感觉是相通的，宋时肖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这不还有我吗？沪市和蓉城也就两小时的机程。”

　　苏朝鼻子一酸，轻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拍摩登世界，或者说，我为什么想拍电影吗？”
　　“为什么？”

　　“我记得，疫情那一年，摩登世界里面的书店倒闭了，我经常在那家书店自习，你应该记得。许多回忆已经回不去了。”
　　“我讨厌书店、影院还有商户的倒闭，会提醒我时间的流逝，会提醒我变化日新月异，会提醒我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宋时肖握着苏朝的手腕，静静地听她讲，苏朝出乎意料地是一个念旧的人，讨厌所有的变化。

　　商场的品牌，服装平均两三年就要换一次，餐饮平均三四年要换一次，现如今节奏加快，可能更新得更快，实体经济不好做，在拍摄途中，苏朝就目睹了两三家服装店和礼品店搬走，年轻的店员将店内的物品分类打包，脸色是麻木而疲倦的，有一家礼品店的店员是一位和她年龄相仿的小姐姐，苏朝经常和她一起聊天，也录了一些她如何通勤、每天要做些什么的采访，她刷着手机上的招聘软件，茫然地叹气：“还不知道之后干些什么呢。”

　　小时候盼望长大，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苏朝本能地讨厌时间的流逝，时间让物品生锈，让手机电脑更新换代，让父母老去，让朋友疏远。所以她喜欢拍电影，电影是过去的艺术，记录所有东西存在过的痕迹。

　　在这方面，苏朝像个小孩子，不想长大，也不想父母变老。宋时肖拍着她的背：“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三毛的句子。
　　“不要，想永远十八。”宋时肖想起她二十一岁生日时——在他和韩羽杨面前喝醉那次，也执意要在蛋糕上插上一和八的数字蜡烛。
　　“十八岁是很好，可那时候的我们还没有那么熟呢……”宋时肖低声哄着。
　　“嗯。”苏朝摸着宋时肖的腰，“有点怀念当时还有些拘谨和真诚的我们。”

　　“嫌现在的我烦了？”宋时肖抓住她乱动的手，不是很想在现在的情况下更进一步，“唉，在一起太久是这样的，七年之痒。”
　　苏朝莞尔，他们其实在一起几个月，却还真有点这感觉，她想起，以前的他们一起合作打辩论赛，分工明确、无往不胜，现在见家长，好像没有太大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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