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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而思之,如梦中事
天子将出征,类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祢,祃于所征之地。
穆青长长的打了个哈欠,把礼记扔到床边,“更衣”
随人鱼贯而入,换烛点蜡,热水青盐,椋秀跪着为穆青卸下腰带,捏着袍角时却触到一阵湿意。
“陛下?”
闭目养神的穆青并没有反应过来,椋秀也不敢再喊,只老老实实继续伺候她的陛下更衣。但脱下外袍时她留着心眼上下摸了一遍,果然发现领口那也潮乎乎的,触手生寒。椋秀连忙跪下,“奴婢有罪。”
穆青终于反应过来,边扭脖子边回道,“怎么了?”
“主子的衣裳被汗浸湿成这样……”椋秀念及此更是长叩于地,吓得殿内众人都随着跪了下去。
“不干你的事,是我自己懒得说”穆青招招手让众人继续,“都起来吧。”
她今日出了城门洞就下车卸辕,带锦衣卫一路纵马,直奔天坛而来,存的就是练一练众人的心思,自然也就不会给自己留余地。
承平日久纲纪废弛是常事,她并没什么好生气的,但是手里有多少能用的家底,能练出多少家底就是她作为管家人自己要处理的事情了。
实际上,她当时做的心理准备是坠马者十之五六,能随她者十中存一就算是锦衣卫尽心了。最坏的结果是到天坛的时候她背后只剩小猫三两只。那也没事,君子豹变,能当猫就能做豹,她有信心养出自己的爪牙。
谁知道她撒开了骑到最后,身边的两队御前侍卫硬是一个都没落下。锦衣卫那边的缇骑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快她百个马身,甚至赶在了她前面喝道宣礼。
穆青心里玩味之意渐浓,御前的人里有先生和傅帅给她精挑细选的新军,弓马娴熟自不必说。可是锦衣卫自建国至今近三百年,还能保有这样的战斗力,就不得不让她心里牵挂些了。
“顺义,晚些让今日随行的锦衣卫缇骑统领来见朕”穆青扬声道。
“是”顺义听到口谕,便指挥手下人按章程继续干活,自己从屏风后绕出来,“让椋秀先伺候您沐浴,晚些我把她们带过来。”
过了片刻,顺义鼓起勇气道,“今日连马都跑了一身汗沫子,您以后可再不能这样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天子。”
穆青睁眼笑笑,“去吧去吧,别操这份心了,念得我耳朵疼。”
椋秀向来话少,只顺义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穆青当时还在想,这样的碎嘴子怎么能在她的死鬼父皇身边做那么久的太监总管。今日真的被他念叨了,回了两句嘴,却无端的有些放松下来。
太多的脊背太多的后脑勺,她若是平着放出视线,眼里甚至空无一人。相近的衣冠匍匐的身影使一切都变成重叠的色块,她迫切的扫视人群,可连先生都被人群淹没。她忽然嫉妒起来,嫉妒傅帅总是能在先生的身边,总是并驾齐驱,甚至于同书名号,同列宣告。
即使他日史书工笔,写二人的列传,只怕都是半篇奸臣半篇良将,仿佛缺了一方便衬不出另一方的灿烂或叵测。
贞姐姐更不必说,红纸金字,结发白头,京城里出了名的恩爱夫妻,话本子里写不完的才子佳人,戏台上唱不完的靖王救孤。
她慢慢的把自己浸进温水里,放纵热意冲进脑海,撞碎思绪,把神魂都撞出躯壳,天地偌大,无念无殃。
门外轻微的动静击碎了她的放空,椋秀接过密报,微微踌躇了一下,边听到一身疲惫的,“你念吧。”
话都说到这了,再装就是自讨没趣。椋秀揭开蜡封,“靖王自至天坛后……”
越念越是心慌,靖王殿下平日里是雷都打不出个响的人,怎么到了天坛做了这许多事。礼部的人脑子是进水了吗,再没有房子也不能让朝里这几个栋梁两两同房住啊。小门小户的避不开人,这下逼得黄鼠狼给老虎拜年,梁伯如都主动去拜会靖王殿下了!
穆青越听越清醒,听到后面已经气极反笑,天坛没房子所以只能委屈四位大员两两合住一间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她已经没有波澜了,可是把梁伯如和靖王安置在一起,以至于梁伯如直接去找靖王拜会这件事……
这是真的想逼她来一句,“见将相和,吾心甚慰”吗?
真是太可惜了,与做个纸糊的明君相比,她更想做个捏着实权的皇帝。她自幼便是在宫闱之内仰人鼻息,不是她不信任先生和傅帅,而是求谁办事都没用,权力只有捏在自己手里才能作数。
若是梁伯如也同先生一道和光同尘,她才真是这辈子只能以色侍人做个玩物了。
裹着身寒气回来的顺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按着时间来回禀,“陛下,锦衣卫缇骑总旗柯然,小旗艾生笛来了。”
柯然听见顺义口中的“陛下”二字,心里猛地一紧,耳中的风雪仿佛一下子远了。膝下的雪冻得生疼,他却不敢挪动半分,只觉心跳在厚棉甲下鼓噪。他刀尖舔血时都不曾这样发抖,此刻指尖却微微发冷,只能死死抓住衣摆,像摁住一身乱跳的血气。心里一热,又被天子两个字压回冰里。
艾生笛侧目瞥见他那点细小的颤意,反倒觉得安心几分,知道紧张不止自己一人。她袖中指尖轻触那块旧布,粗糙的边角磨过指腹,悄悄吐出一口热气。
内侍尖细的嗓音在殿门前拖长,宣她们的名字时,铅灰色的天空仿佛忽然塌了一寸,凭空给人万钧之感。二人应声起身,跟着太监跨进殿中。
身后的风雪被厚重帘幕隔绝,只余暖意与沉沉熏香压在肩上。靴底踏在光亮如镜的地砖,内侍们悄无声息,只余下她们二人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在心头,她们不敢左右张望,只顺着前人的脚步走。
远处珠帘轻垂,高台之上似有一抹浅色身影静静端坐。太监脚步一顿,柯然与艾生笛同时屈膝叩拜,额头触地的瞬间,胸中所有纷杂念头尽数敛去,脑海一片空白。
“起来吧”
“谢陛下”内侍来前教过些规矩,他们二人眼下只老老实实跪好,浑身上下只留着两只耳朵愈发支棱起来。
“今日朕纵马驰骋,见锦衣卫缇骑甚是严整,堪称精锐,特地请你们二人来见见,看看什么样的人能带出这样的缇骑。”
柯然心中一震,却只敢拱手答道:“臣等职在所当,惶恐不敢当,陛下谬赞了。”
“你是总旗柯然。”
“回陛下,臣是。”
“听说你承父职入卫,尔来已经二十余年了?”皇帝的声音不疾不徐,“朕今日所见所闻,已知你统驭有方,自家骑射本事也不差。”
这话一落,殿中微微一静。柯然心口腾地一热,几乎要抬头去看,却生生压住,只把身子再躬低一些,“臣幸蒙同袍相助,不敢自居有方。骑射一途,是微臣本职,万不敢生疏”
“卿倒会说话。”今上似是笑了一声, “柯然听旨。”
柯然脊背一软,忙再度叩首道,“臣在。”
“着你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专领缇骑。”
柯然耳中嗡然,只觉那几个字字重如山石砸在心上,胸口却生出一种险些要笑出来的轻飘,喉咙发紧,好半晌才挤出声音:“臣……臣柯然,谢陛下隆恩,誓以死效力。”
额头离地时,只见一女官已上前一步,轻声道:“大人,这边请。”
柯然应声,飘飘然的倒退几步,这才转身随女官出殿。厚重帘幕一拢,殿内只余艾生笛孤身立在下首,灯影烛泪与龙涎香烟一层层压下来,比方才还要静。
“你便是艾生笛。”
“臣在。”艾生笛同样叩首,声音发紧,却不失清朗。
皇帝缓缓道,“方才那指挥佥事之旨,与你总旗有分。你今日开道宣礼,朕也看在眼里。着你为百户,自今日起入内行走,近侍朕前。”
艾生笛猛地跪下,额头几乎磕得生疼,胸中翻涌良久,这才勉力定住心神,抬声道:“臣谢陛下天恩。只是陛下今日金口玉言,道同抵天坛者,每人升一级,赏马一匹,赐双俸,常言道无功不受禄,臣已是承了天大的恩赏,现下何堪再受,望陛下三思。”
殿中静了一瞬,皇帝轻轻一笑:“你倒记得清楚。朕赏军有章,今日所赐是路上之功,如今所加,是朕要用人。”
布料微微摩擦的声音在殿中极轻,却在艾生笛耳里格外清楚。那道身影一步一步走进她的视野。脚步在她面前停住,垂在身边的指尖微微一晃,示意她起身。
艾生笛这才小心翼翼站直。膝盖仍有发麻的钝痛,背却不敢弯。抬眼的那一瞬,她才第一次正面看清那张脸。
下一刻,那张脸忽然逼近。皇帝微微俯身,肩头衣襟擦过她的袖子,带起一缕微风。艾生笛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拂过耳畔,整个人本能地绷紧,如同立在了刀锋上。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字字落在心上,“自今以后,京师官场起伏,边镇军心浮沉,市井流言,士民怨望,先过你耳,再入朕耳。”
艾生笛心中一震,再不敢推辞,重重叩首,“臣不敢负陛下所托,情报所至,必以实情闻奏。若有半点掩饰偏颇,甘受陛下重罚。”
刚刚把人送走,顺义回来的路上便遇到了正拎着食盒的椋秀,忙迎了过去,“你倒是动作快。”
椋秀边把食盒分给他边摇头,“明日便要祭天了,主子斋戒这几日,断不能让那些馋嘴贪美的毛孩子们来经手这些,免得冲撞了。”
两人各自撑起伞,拎着食盒稳稳的走着,顺义心里千回百转,却只能道,“日后……要小心些。”
身侧的人不做言语,只轻声道,“动作快些,别误了时辰”。
一时之间青云直上连升三级的柯然已经被众人的马屁拍的脸红心热,艾生笛应付着过去,绕开纷扰的人群,掏出阿娘给她缝在袖中的帕子,回忆片刻后,落笔道,
初入对,心神惶惑,耳中但闻落雪之声,与内侍唱名。及至御前,目不敢举,惟见衣袂微动。上语温而不露喜怒,一问一答,皆出自口,而余所记不过数语。
退而思之,如梦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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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又一个星期了,时间过得好快
穆小青要不高兴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乖乖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