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茧

　　报幕员宣布下一首曲目由青学的合唱部演唱时，不二周助恍惚想起自己并不是第一次旁观上野青落的指挥。

　　并非是刻意，确实是合唱部最近总是训练到比网球部还要晚，不二在上野青落部活结束前的等待时间里，足够他好好地观察。

　　与舞台上目前背对着他的背影不相同，当不二伫立在合唱部活室外时，以一个稍微刁钻一些的角度，可以看见她的一点侧脸。

　　苹果一般健康色泽的、有些鼓起的侧脸。不二周助知道对方在被他逗弄的时候，脸颊鼓起的弧度会更加明显一些，但在面对部员时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但她对她面前的人倾注了所有的注意力，仿佛给视野外的所有一切分出一丝一毫的余光都是浪费——这种专注他曾在去青落家探病时，意外碰见她打通关BOSS时偶然见过。

　　不二周助大概明白网球场上旁人总是称呼他为“天才”的原因，即使他本人并不是很喜欢这种称谓。

　　是的，游刃有余。

　　除却只需要付出一半甚至更少的练习时间，就可以达到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更有趣的一点是他甚至可以在比赛中稍微分出一些注意力来观察对手。

　　如果因为太过放肆而稍微落后也没有关系，这种刺激感反而会让他很快将比分追回，再拿下胜利。

　　但是让不二周助感到疑惑的是，上野青落的这种专注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当然是天才，而且明明大多数场合也和他一样，对大多事物没有表露出执念，是个无欲无求的性格。

　　稍微想到这里，不二观察到她的右手维持着旋律的节拍，左手做出了一个托举的动作，眼波一转，眼神光坚定地给向了另一个方向。她嘴型无声地张合，女低音声部就接过了主旋律的接力棒，是一个漂亮的渐强。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专注的对象如果不是他的话，那还真是......

　　让人嫉妒呢。

　　更加让不二周助不满的是，演出时身为观众的他是无法再看见身为指挥的青落的脸的。

　　舞台上的灯光渐渐熄，上野青落的手臂荡开一个弧线，停滞在某一个角度，宛如绷紧的弓弦。风间早苗的钢琴前奏与她指尖起拍的指挥棒同步进行。

　　"Let's start at the very beginning."

　　"A very good place to start."

　　"When you read you begin with A-B-C."

　　"When you sing you begin with ??do-re-mi."

　　是《Do-Re-Mi》。传统的选曲。

　　出乎意料的是，最初的起调并不是由主流的引导主旋律的女高音声部开始，甚至不来自任何一个声部。

　　是一个温柔但明亮的声音，给整个乐曲铺开了稳定的基石。

　　——这是上野青落的声音。

　　倒像是真的重现了《音乐之声》中玛丽亚教授孩子们基本音名的场景。

　　观众席中有小声的议论声，不仅是不二周助注意到了这一点。但观众还在疑惑中时，演唱已经正式开始。

　　于是旋律的河流开始流淌。

　　"Do - a deer a female deer."

　　最初是男低音声部。少年们的嗓音不再为了和音而故意压的低沉，他们唱得轻快而又爽朗。

　　"Re - a drop of golden sun."

　　男高音声部紧随其后，顺畅地接了进来。

　　"Mi - a name I call myself."

　　"Fa - a long long way to run!"

　　音调再一次升高，女低音中的中塬麻衣带着微笑，迎合上上野青落的眼神，探寻到深处的笑意。

　　竟然让每个声部根据音高的递进，分离着完成每一句的演唱。但和声却又在下一句展现，在身为指挥的上野青落手势的编制下，自然地交融。

　　这不是传统意义的合唱，而是非常大胆又有创意的尝试。

　　最动人的不是某个声部，而是转换的瞬间。当旋律从前一个声部递进到下一个时，甚至不需要目光的交汇，这是绝对的信任才可以做到的，用声音彼此托付。

　　收束来临，女生的手缓缓握拢，像在轻握一只即将飞走的鸟。左手掌心向下，温柔地压住所有泛音的涟漪。声音一丝丝被收回，直至最后一缕余韵在指尖消散。

　　她手臂垂下，终于回过身来向台下深深鞠躬。

　　寂静回归，却已不再是开始前的寂静。

　　掌声的洪流里，不二周助微微失了神。

　　......

　　不二周助是在文化馆顶层的走廊里找到上野青落的。

　　“咦，你来看音乐会了吗？”

　　上野青落抱着手臂立在窗前，一看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是不二，也只是微微一怔。

　　不二走到她身边，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音乐会还没结束，不去看别的学校的演出吗？”

　　他们脚下的地板因为演出的继续进行而轻微地震颤。

　　“看或不看，也都影响不了结果，还是不看了吧。”上野青落伸出手稍微拨开了一点窗户缝，屋外的冷风便迫不及待地掠过她的手闯进了温暖干燥的室内。

　　她睫毛垂着，看不太出什么情绪，只是手指瑟缩了一下。

　　“演出很棒呐。”不二周助叹息道，“功夫不负有心人。”

　　比起不二所见过的，人员寥寥无几的合唱部练习，今天音乐会上的演出不仅全员到齐，甚至每个部员都带着饱满的情绪。

　　转变太过突然，连不二都想不出原因。

　　“你也觉得奇怪吧？”上野青落鼻子出气，轻哼了一声，“是因为石川校长说，这次联合音乐会的优胜者里会选出三个主力部员参与米兰斯卡拉歌剧院的研学旅行，还能获得迹部财团旗下教育基金会出具的推荐信。”

　　前者倒不是什么稀奇的奖励，但迹部财团教育基金会的推荐信......这几乎意味着一流音乐院校的大门已经向其敞开。

　　不二周助吃了一惊，咂舌道：“好大的手笔，这是谁的赞助？”

　　被冷风吹得精神一振，青落眯了眯眼，稍微活动了一下关节，毫不在意道：“......据说是青学的校友，也是合唱部的旧人。”

　　察觉到她的状态似乎并不好，不二略凑近了一些，手臂贴着她的手臂，侧过了头轻声问：“青落在看什么？”

　　寒流将至，深秋的云层厚得像是密不透风，灰蒙蒙似的一整片压下来。树木枝干上的叶片被西风蹂躏不断吹落，像是在等待一场大雪的降临。

　　她略抬着头，隔着玻璃望向窗外的不知何处，嘴唇喃喃自语似的张合。

　　“冬天要来了。”

　　+++++

　　迹部宅在东京的本邸即将迎来三位主人同聚的第一个圣诞节。

　　家主迹部瑛子没能陪儿子过他今年的生日，于是提前在圣诞前几日就回了东京，盘算着可以多陪儿子景吾几天。

　　——还好东京这边有上野树镇守，忙也忙不到哪去。

　　“景吾想要什么东西作圣诞礼物？”

　　书房的扶手椅旁支着壁炉，旺盛的火苗在其中跳动，迹部景吾手捧着一本精装英文书籍，左手抵着眉骨正在垂眉翻阅着，右手指骨已经掀起下一页的页脚，准备翻页。少年闻言倒是没花什么时间回神，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突然有些迟疑。

　　“我想知道，”迹部景吾合上了英文原装版《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站起了身。十三岁的少年仍需要仰视才能与自己的母亲视线相接，但他不再犹豫，“当年上野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上野青落初识是在她父亲的葬礼之上，他原以为这是她无法解开的心结。

　　直到他们在纽约遇险，回程时上野青落的坦诚相告，迹部景吾才知道，她在几年前就已经在接受心理咨询。

　　为了什么？

　　这疑问悬在他心里许久，一直没能找到与母亲相问的机会。

　　他本可以自己找人调查，但对方是上野青落，他并不想这么做。

　　迹部瑛子颊上的浅笑僵了一瞬，美丽的女人抽了一口气，拧眉不再说话。

　　母子间突然沉默了下来，只有壁炉中的木头被烧得“哔啵”作响，火光跳动在少年毫不相让的脸上，让他轮廓深刻的脸庞刀刻般更加立体，也让迹部瑛子突然意识到：

　　他长大了，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迹部瑛子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在书柜的某个夹层一按，拿出了一份年代久远、但保存依旧完好的报纸，递到了迹部景吾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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