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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空气冰冷的街道上,宋秋暄和程浔面对面站着,谁也没主动先开口。
暮色深浓,光秃秃的树枝随着狂风晃动,对街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隐隐地传过来,打破两人相对无言的寂静。
“我讨厌你。”宋秋暄万千的情绪汇作怨恨的四个字。
或许并不是真的讨厌他,不过是想借犀利的话语刺激程浔那颗冷硬的心。
好像成功了,宋秋暄看见平静淡然的程浔,露出意料不到、无措的神情,他垂下睫毛,似乎有丝痛苦从眼里一闪而过。
宋秋暄还在等一个解释,此时此刻,她不禁猜测,程浔会在听到那四个字后把冷暴力她的原因解释清楚,试图求得她的原谅吗?
“我知道。”程浔扯出一个笑,路灯打在他脸上,昏黄的光把他的面部轮廓衬托得温和,显得那个笑容透出一股少见的温柔和纵容。
宋秋暄微微地皱起眉,他的平静反而让自己看起来莫名其妙,好像没必要计较他的所作所为似的。
宋秋暄提高了音量:“程浔,你总这样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真的很让人讨厌,知道吗?!这显得我多自作多情啊!”
“你写的信里形容得一点没错,你就是个只会逃避的人。我曾经对你的好你一点都不记得了,答应过我的事都食言了,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宋秋暄说到后面声音带上哭腔,胸腔微微地起伏颤动着。这段时间的委屈和难过,全在这时倾泻而出。
宋秋暄明白自己有些过分了,曾经程浔在情书上向她袒露的脆弱,在此刻被她当成利刃扎向程浔。
可是她仍觉得不够,对比她经历过的悲伤,程浔听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算什么?!
他的心最冷硬了,坚固的壁垒包围着,无论多过分的话恐怕也不会伤到他分毫。
程浔整个人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站着,全盘接受她的愤怒、斥责,她的话语攻击。他的神情不再是那种看淡一切的无所谓,一切掩饰坍塌,他的唇死死地抿紧,露出痛苦挣扎的表情。
原来他带给她的伤害远比想象中的深刻得多。
宋秋暄抬起眼睛,看着眼前仍是沉默着的程浔,他无动于衷,而她近乎崩溃,宋秋暄忽然嘲讽地笑了笑。
“程浔,你请假的那段时间,我甚至还在为你着想,担心你伤口的恢复情况,担心你落下太多的功课,担心你离进重点班的目标因此又远了些。可是你呢,故意不回我的消息,回到学校后变了个人一样,躲避我,不在意我。我真的想不通,你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宋秋暄冷冷地盯着他:“也可能你根本就是那样的人,只是我从来不了解真正的你。”
宋秋暄身体有些摇晃地往后踉跄半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蹲下来。
程浔下意识地往前一步,似乎想扶住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宋秋暄,看着她蹲下、身体缩成一团,伸到半空的手顿时止住。
看着宋秋暄这副模样,他的心一阵又一阵的钝痛。
程浔的目光落到那条浅蓝色的围巾上,回忆如浪潮般翻涌而上。程浔知道他对不起宋秋暄,先是让她感受到毫无保留的喜欢,接着毫无预兆地收回,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可是宋秋暄不缺少也不稀罕他的喜欢,她有幸福的家庭,关心她的父母,所以这份痛苦终究只是短暂的。
想到这里,程浔往后退了一步,回了原位。
过了很久,程浔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被冻得通红,他轻轻地吸了下鼻子。
“是的,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差劲的人。”
宋秋暄猛地抬起头,两道视线对上。
“所以,宋秋暄,其实这段感情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处。在你没有彻底认清我之前,我们结束得越早越好。现在你讨厌我好了,过了一段时间,你就会把我淡忘,高中结束,甚至不需要到那个时候,你回头看,我不过是你见识的人当中无足轻重的一员。”
程浔的声音低沉,宋秋暄仿佛回到那个分手的傍晚,他条理清晰地说着在这段感情里他感到了困扰。
“你只会给自己找理由开脱。”宋秋暄几乎声嘶力竭地吼道,然后一边站起来一边脱下程浔送的围巾,上前两步,怒气冲冲地砸到程浔身上。
一分钟前出租车司机将车停靠在了路边,围巾扔过去的那一瞬间,宋秋暄蓄在眼眶里的眼泪顺着脸颊啪嗒一声落下,她抬手用力一抹,然后转身走了几步,打开车门坐上去。
她的背影和动作看上去惶急,似乎恨不得离程浔远远的。
程浔手疾眼快地握住即将落到地面的围巾,听到一阵轰鸣声,然后侧过头看过去,出租车疾驰而去,没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
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程浔感觉到心里某个地方被剜空了一块,他低下头,看起来很疲倦地叹了口气。
他好像被夜色彻底笼罩住了,生出一切不可挽回的无力感。
为什么活得那么糟糕,为什么没有一件事是顺遂的,为什么他要成为程浔?
程浔不知道找谁宣泄出来,他从来都将心事闷在心里。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走了几步,程浔戴上兜帽,他双手攥紧围巾,情绪没控制住,嘴角抽动几下,眼角划出一滴冰凉的液体。
父母不相信他时,程浔仍然可以用平淡的外表粉饰太平,可这一刻,他却落下眼泪,因为他意识到,他伤害了对他最好的人。
太阳穴突突地痛着,不知过了多久,程浔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即使看到她悲痛欲绝的样子,程浔仍然相信,他的离开,并不会使她的人生缺少什么。
宋秋暄,今天过后,你会越来越好。
*
那晚是他们假期的最后一面。
宋秋暄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她打开门,看见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徐艳贞。
徐艳贞嗑着瓜子扭头看她:“回来了,和同学们玩得怎么样。”
宋秋暄没应声,浑身没劲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哭过了?”徐艳贞站起来,“是不是舍不得同学们?”
宋秋暄没料到徐艳贞会看出来,她抬手揉了揉眼睛。
“你的围巾没带回了吗?”徐艳贞走到宋秋暄面前,看着她空荡荡的脖子,疑惑地问。
“落在KTV了,就是因为太喜欢那条围巾,所以哭了。”宋秋暄不久前经历过剧烈的情绪波动,导致现在她很平和,撒起谎得心应手。
“一条围巾而已。”徐艳贞没有责备她粗心大意的意思,反过来安慰她。
宋秋暄以为围巾这件事就此揭过了,然而到了第二天年夜饭的时候,徐艳贞欣喜地拿出一个纸袋,塞到宋秋暄怀里。
宋秋暄困惑不解地打开一看,她顿住了。
几乎一模一样的围巾,就连触感也相差无几。
徐艳贞看着宋秋暄脸上丝毫没有惊喜的神色,倒是惊讶偏多,她立马解释道:“昨晚你不是说很喜欢那条蓝色的围巾吗?我今天上午去商场,专门给你找了一条差不多的,当作是新年的礼物。希望我们暄暄新的一年健康成长,变得更好。”
宋父在一旁应和道:“是啊,暄暄今年会更好的。”
宋秋暄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露出和煦的笑,点了点头:“谢谢妈。”
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边看春晚边吃年夜饭。
年初五过后,宋秋暄继续去上辅导班,好像那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平平淡淡地过了剩下的假期。
开学前两天,有消息传出,学校一改惯例,为了培养更多的尖子生,在一个聚集成绩年级前五十的学生的重点班基础上,新增两个重点B班。
宋秋暄已经知道她在重点A班,但是开学那天,她鬼使神差地走到公告栏前,抬头看新张贴的分班表。
她目光扫过一个个名字,然后在3班,也就是重点B班的班级表上,看见了程浔的名字。
宋秋暄的心重重地一跳,她知道很不应该,但她有那么一瞬间还是为他感到开心。
一班和三班,本该是一个楼层的,但是学校把三个年级的重点班,也就是高一的重点A班和高二高三的两个重点班,单独地划到一栋楼里,所以他们的距离变成了最远的。
新的班级,宋秋暄和何之棉成为了同桌。
哪怕刚开学,重点班已经充斥着浓郁的学习氛围,每位学生心里清楚,在卧虎藏龙的重点A班,意味着竞争更大,不努力还有被挤出去的可能。
宋秋暄和何之棉在学习上互帮互助,不知道从那刻起,她们的关系更加亲近了。
偶尔提起二十班,何之棉不在遮掩她对从前班级某些同学的不喜。
而每次这些时候,宋秋暄会想起程浔。
二月底开学至今,过去了两周,她一次都没有在学校里遇到过程浔。
宋秋暄一面想着不遇见他最好,一面又在隐隐期待,她时常处在这样矛盾的心态中。
三月二十一是宋秋暄的生日,那天正好周末,徐艳贞为她订了蛋糕,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宋秋暄邀请何之棉和孙姗到家里一起过生日。
临近傍晚,听见敲门声,宋秋暄欢快地跑过去开门,到的是何之棉,她手里拎了两个扁而长的礼盒。
宋秋暄招呼何之棉到沙发上坐,看到她手上拎着的东西,笑了笑说:“我不是说了来吃蛋糕就行了,不用准备礼物的。”
“空着手来多不好意思啊。”何之棉把手里的两样东西都递给宋秋暄:“生日快乐。”
“两个礼物吗?”宋秋暄双手接过。
何之棉神色有些不自然,她坐在沙发上点了点头:“这两个礼物我看着合适你,就都买下了,希望你喜欢。”
宋秋暄先拆开比较小的方形礼盒,里面摆着一件红色的毛衣。
“谢谢你,何之棉,我很喜欢这件毛衣,这个季节穿着正合适。”宋秋暄毫不吝啬地表达她的喜欢。
何之棉笑了笑:“喜欢就好。”
宋秋暄把礼盒盖上,放在茶几上,然后拿起另一个长方形的,她掀开盖子,神色怔了怔。
那是宋秋暄心仪已久却迟迟因为价格而未入手的羽毛球拍。颜色粉白交织,第一眼比照片上看更惊艳亮眼。
还在二十班时,宋秋暄和何之棉就经常在体育课上打羽毛球,何之棉基本都是用器材室的球拍,她似乎对球拍的质感没有特别严苛的要求,所以宋秋暄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自己最喜欢的球拍牌子。
“之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球拍?”宋秋暄觉得这个礼物太贵重了,她在想既然何之棉也喜欢打羽毛球,干脆退还给她。
何之棉故作惊讶道:“你喜欢这个羽毛球拍,那太好了,没想到随便一挑就选中了你喜欢的,等天气好一些,体育课你就用这个球拍和我打。”
宋秋暄也觉得真巧,她犹豫了一下说:“可是你送的太贵了。”
何之棉视线扫了一眼羽毛球拍,夸张地摆了摆手道:“没什么的,你喜欢最重要。”
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何之棉赶紧说:“应该是你的朋友来了。”
宋秋暄欲言又止地放下长方形礼盒,匆匆过去给孙姗开门。
孙姗是她们当中最开朗闹腾的,她一进门,就绘声绘色地说起她坐公交车看见了一个帅哥的事。
宋秋暄的注意力不在礼物上了,孙姗暗自松了口气。
徐艳贞对待女儿的朋友十分热情洋溢,把她们两个招呼得很好。
这天过后,宋秋暄的生活又平淡下来。每天按部就班地学习,周末仍然会去图书馆。
半个学期过去,宋秋暄经历两次月考,她的物理成绩是所有科目进步最大的,总成绩也随之往上升,这让徐艳贞很开心,她觉得自己假期为宋秋暄报辅导班的选择是正确的。
这半个学期里,她只看见了程浔几次。
一次是大课间做操,她看见他经过一班做操的区域,当时天气回暖,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似乎变高了点,身形挺拔颀长,路过的时候宋秋暄没忍住一直看着他,旁边几个女生也看到了他,议论他长得帅。
后来学校取消了重点班的大课间做操活动,她就再也没在操场见过他。
还有一次,是宋秋暄学累了出教室透气,往栏杆上靠,视线落向一楼,然后出乎意料地看见从对面那栋教学楼楼梯口出来的程浔。
第一次后,她每一次靠在栏杆上透气时,都会看向那个楼梯口,然而那次属于偶然,之后她再也没有看见程浔。
后面几次,是来学校的路上遇到的。
下雨天,宋秋暄坐公交车,她刷了卡往后车厢走,一抬眼就看见程浔正侧着脸望向窗外。
他大概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视线,偏了下头,对上宋秋暄的视线。
宋秋暄正往后走,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心顿时狂跳。
在她想把程浔当陌生人一样无所谓地移开视线的时候,程浔率先别开脸,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她。
宋秋暄自嘲地动了动嘴角,找了个座位坐下。
寒假那晚说过的话,后来宋秋暄回想起来,有过懊悔,觉得当时太过冲动,有些话没经过思考就说出来了,或许太犀利了。
但是现在看来,完全是她想多了,程浔应该忘了那晚她说过什么了。
程浔连答应过她的事都不记得,遑论那些轻飘飘的话。
宋秋暄扭头看向窗外,雨水噼里啪啦地砸下,窗上是蜿蜒的水痕。
有些雨水也流进了心里,不知道是模糊了斑驳的回忆,还是冲刷掉了那层朦胧,变得更清晰了。
*
到了六月,进入盛夏时节,天气一天天地炎热起来。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的某一个周末,宋秋暄去图书馆的路上撞见了程浔的朋友。
她坐在晃晃悠悠的公交车上,正看着窗外的街景,肩膀被人拍了拍。
梁示哲皱着眉努力回想,终于记起来,隔着一个过道,他往宋秋暄旁边的椅子上坐,吊儿郎当地指着她说:“宋秋暄,程浔的前女友的?!”
听到这个称呼,宋秋暄眼里露出不太高兴的情绪。
梁示哲察觉到了,他讪讪地收回不太礼貌地指着别人的手指。
他撇了撇嘴,十分不理解的语气:“分个手就老死不相往来了,真搞不懂你们。”
宋秋暄有些嘲讽地说:“实在不懂,你可以问程浔。”
梁示哲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想到看着挺乖顺的女生,说话还带刺儿,他想起上个学期她来向自己询问程浔的情况时,分明对程浔很关心在意。
“问过了,他说你们不合适。”梁示哲看见女生精神顿时蔫下去了。
过了这么久了,宋秋暄不想争执分开的真正原因,她无可奈何地点头。
梁示哲用不正经的语气说:“我总觉得他好像还喜欢你。”
宋秋暄看出程浔早就往前走了,哪里还能窥见一丝一毫喜欢她的迹象,所以自然不会相信这句话。
宋秋暄摇了摇头:“别开这种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
“我说真的,”梁示哲边回忆边说,“寒假那会儿,大晚上出来玩,我看见他偷偷抹过几次眼泪。那时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你伤他的心了。”
宋秋暄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语气里满是质疑:“我伤他的心?”
梁示哲身为程浔的好哥们,不好评价他们之间的对错,岔开了话题:“好了,不说谁伤了谁的心,不过我说他还喜欢你不是没有依据的。”
宋秋暄轻蹙起眉,还是没有压抑住心中的好奇,偏头朝他看。
“学校组织我们去过的那个西淮山寺庙,假期的时候程浔无缘无故地提出要去,我当时就陪他去了。”
“我以为他要为自己祈愿,结果偷看了他的许愿牌才知道,他写了你的名字。”
宋秋暄睁大了眼,声音里充满了不相信:“怎么可能,你应该看错了。”
梁示哲信誓旦旦地说:“你的名字和程浔的名字毫无相似之处,我会认错吗?”
“他……他写了什么?”
“不知道,我偷看一眼就被程浔推开了。”梁示哲说:“我没别的意思,今天偶然遇到你,就告诉你一声。”
到了站,梁示哲下了车。
第二天周日,宋秋暄抱着满腔的好奇,上到西淮山寺庙。
宋秋暄急匆匆地一步一步往上爬,汗水浸湿了后背,累到气喘吁吁,她仍旧一刻不停歇。
程浔不是已经放下她了,不是不在意她了,把她当成陌生人了吗?
不是说那段感情让他感到困扰吗?
为什么要默不作声地做些感动自己的事?
数不胜数的许愿牌,宋秋暄不知道程浔挂在哪里,但她记得上一次他挂的位置,她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过去。
如她所料,程浔把两个许愿牌挂在同一个位置上。
宋秋暄弯下腰,手指颤抖地抬起许愿牌。
阳光透过枝繁叶茂的树影,投在方正的许愿牌上,上面的字工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
上面写着——
“暄,祝顺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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