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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未眠的星轨
九月的风带着净楠区特有的潮湿,漫过澄明高中的红砖围墙时,宁昭正站在高一(7)班的走廊里,把刚发的物理周测试卷按学号排好。试卷边缘的毛边蹭得指尖发痒,像去年秋天在禾栖实验学校的物理实验室里,沈竣舟递给她的那张猎户座星图——糙糙的,带着油墨味,却被她夹在课本里,直到书页都染上了淡淡的纸痕。
“宁昭,这道题你听懂了吗?”后排的男生探过头来,手里的试卷折了三道褶,最后一道大题的空白处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问号,“老师说这是去年禾栖实验学校的竞赛题,超难。”
她接过试卷,笔尖在受力分析图上停顿了半秒。题目确实是沈竣舟曾经讲过的类型,他当时用三种颜色的笔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说“红色是重力,蓝色是支持力,黑色是你最容易漏掉的摩擦力”。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试卷上,把那些印刷体的公式照得半明半暗,她忽然想起他讲题时的样子,睫毛在草稿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被风吹动的星子。
“这里,”她用指尖点了点试卷上的斜面,“要先确定坐标系,不然容易算错角度。”男生道谢的声音漫不经心,她却盯着那道题看了很久,直到上课铃响才把试卷还回去。走廊的公告栏里贴着澄明高中的作息表,红色的“晚自习至22:00”像道醒目的分割线,把她的时间切割成无数个被公式填满的碎片——而四十二公里外的禾栖实验学校,高二(1)班的作息表应该也差不多,只是不知道沈竣舟的草稿纸上,是否还会画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辅助线。
沈竣舟在禾栖实验学校高二(1)班的竞赛班教室里整理错题本时,窗外的香樟树落下第一片黄叶。本子的第三十七页记着道浮力题,旁边用红笔写着“宁昭易错点”,下面画了个小小的波浪线——去年在物理实验室,她把这道题算错了四次,最后急得把笔摔在桌上,说“我永远搞不懂为什么木头会浮在水上”。
“沈竣舟,省赛的模拟卷发了,”同桌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纸页翻动时发出哗哗的响声,“最后两道大题是澄明高中的老师出的,据说他们那边有个高一女生,解这两道题只用了半小时。”
他接过试卷的手指顿了顿。最后一道题涉及天体运动的轨道计算,正是他初中时给宁昭讲过的类型,当时她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夸张的太阳,说“这样就能记住引力方向了”。笔尖划过试卷上的椭圆轨道,忽然觉得那道题的参数设置有些眼熟,像极了他当年在星图上标注的猎户座运行轨迹。
“挺快的。”他低下头刷题,声音压得很低。竞赛班的窗户正对着操场,去年这个时候,宁昭总在放学后站在跑道边等他,校服裙被风吹得鼓鼓的,手里捏着瓶冰镇可乐——后来他才知道,她其实不爱喝可乐,只是记得他说过“冰镇可乐能让大脑转得更快”。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他才发现草稿纸上多了个小小的太阳图案,和记忆里宁昭画的一模一样。墨迹未干,像颗刚刚熄灭的星,在密密麻麻的公式里,显得格外突兀。
宁昭在澄明高中的图书馆查资料时,管理员递过来一本旧版的《天文观测手册》。书脊上贴着禾栖实验学校的标签,扉页上有行褪色的字迹:“参宿四的亮度变化周期约为420天”,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书页里的猎户座插图——那是沈竣舟的笔迹,她认得,他写“4”的时候总爱带个小尾巴,像只蜷缩的小猫。
她抱着书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书页上,把那些手写的注释照得清晰可见。其中一页的空白处,有个用铅笔描的小脚印,是她当年不小心踩脏的,后来沈竣舟在旁边画了只小狗,说“就当是它踩的”。图书馆的时钟敲了七下,提醒闭馆的音乐轻轻响起,她才发现自己对着那行字迹看了整整一个小时,书页上的参宿四仿佛在眨眼睛,像在问她“为什么不继续看下去”。
“同学,要关门了。”管理员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她把书放回书架时,发现书的夹层里夹着张泛黄的便利贴,上面写着“澄明高中的天文社下周有观测活动”,日期是去年的九月——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会来这里,却始终没说过一句话。
走出图书馆时,澄明高中的路灯已经亮了,蓝白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往宿舍走,讨论着刚结束的月考。宁昭摸了摸口袋里的便利贴,指尖能感受到纸页的粗糙,像四十二公里外那个没说出口的约定,明明存在过,却再也无法触碰。
沈竣舟在禾栖实验学校的天文台调试望远镜时,发现了个熟悉的镜头盖。黑色的塑料盖上刻着个小小的“Z”,是他初中时的标记,旁边还有个歪歪扭扭的“N”,是宁昭后来加上去的,当时她笑着说“这样就不会跟别人的弄混了”。
“这不是你的旧镜头盖吗?”天文社的学弟凑过来看,“上次整理器材时在角落发现的,上面还有点口红印呢。”
他的指尖抚过那个“N”字,塑料表面已经被磨得光滑。初三那年的天文观测活动,宁昭不小心把口红蹭在了镜头盖上,急得差点哭出来,他却笑着说“这样更好认了”。那天晚上的星空格外清澈,她指着猎户座问“哪颗是参宿四”,他握着她的手指向那颗最亮的星,说“等你上了高中,我们还能一起看”。
望远镜的视野里,参宿四正在缓缓移动,像颗被风吹动的萤火。他想起蔡醒夏说的,宁昭加入了澄明高中的天文社,“上周观测活动时,她对着猎户座看了整整半小时,望远镜都没动过”。此刻四十二公里外的澄明天文台,她大概也在看着同一颗星,只是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那个关于参宿四的约定。
调试完望远镜,他把镜头盖塞进背包。背包里的竞赛笔记露出一角,第三十七页的浮力题旁边,那个小小的波浪线被红笔描了又描,像道永远无法抹平的褶皱。
期中考试结束后,宁昭在澄明高中的红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高一(7)班的宁昭,物理单科年级第一,红色的粉笔字在阳光下有些刺眼。林昼声拍着她的肩膀笑:“厉害啊,这下深澜科技大学的天文系稳了!”
她笑了笑,目光却越过红榜,望向高新区的方向。四十二公里外的禾栖实验学校,红榜上应该也有沈竣舟的名字,作为高二(1)班的物理竞赛种子选手,他的名字大概会在最顶端,像颗永远耀眼的星。
放学回家的路上,林昼声的爸爸开车路过市图书馆,她忽然说:“停一下,我去还本书。”图书馆的旧书区里,那本《天文观测手册》还在原来的位置,她把便利贴夹回书页里,在旁边补了行小字:“参宿四的亮度变亮了。”
走出图书馆时,天空飘起了小雨。雨滴落在眼镜片上,把远处的高楼晕成一片模糊的影子。她想起去年下雨天,沈竣舟把伞往她这边倾斜,自己半边肩膀都湿透了,说“我火力壮,不怕淋”。现在她的书包里也放着一把伞,蓝色的,和他当年那把一模一样,只是再也没机会,为谁倾斜伞柄。
沈竣舟在物理省赛的考场外候场时,听见两个澄明高中的女生在讨论。其中一个说:“我们班的宁昭太厉害了,天文社的观测报告被深澜科技大学的教授表扬了,说她对参宿四的分析比大二学生还专业。”
他握着准考证的手指紧了紧。考场外的电子屏上滚动着考生名单,禾栖实验学校高二(1)班的沈竣舟,编号073,旁边是他的照片,穿着灰色校服,表情严肃得像在参加什么神圣的仪式。他想起初三那年的物理竞赛,宁昭在考场外给他塞了颗橘子糖,说“祝你拿第一”,那颗糖的糖纸现在还夹在他的竞赛笔记里,亮晶晶的,像颗没被遗忘的星。
“听说她报了深澜科技大学的冬令营,”另一个女生的声音飘过来,“跟我们学校的竞赛营时间冲突,真可惜。”
沈竣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竞赛笔记里夹着张冬令营的报名表,填了一半,收件人地址写的是澄明高中高一(7)班,却始终没寄出去。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穿过云层落在考场的玻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忽然觉得,有些轨道从一开始就注定平行,就像参宿四和地球,隔着无数光年的距离,只能遥遥相望。
十二月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宁昭在澄明高中的天文社整理观测数据。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参宿四的亮度曲线,峰值比去年高了0.3个星等,像个小小的惊叹号。她想起沈竣舟说过的,恒星的亮度变化就像人的心情,总有起起落落,却始终沿着自己的轨道运行。
“宁昭,这是深澜科技大学寄来的冬令营录取通知书。”社长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厚厚的信封,“据说禾栖实验学校有个叫沈竣舟的也被录取了,物理竞赛全省第一,厉害吧?”
她接过信封的手指有些发颤。信封上的邮戳是高新区的,盖着禾栖实验学校的收发章,像个跨越了四十二公里的印记。拆开信封,里面的日程表上印着天文台的观测安排,12月25日晚观测猎户座——那是她的生日,也是去年沈竣舟说“要带她看最亮的星”的日子。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澄明高中的操场染成了白色。她想起去年冬天,沈竣舟在物理实验室的窗台上堆了个雪人,用两颗黑纽扣做眼睛,说“这是参宿四和参宿七”。当时她笑他幼稚,却偷偷把雪人拍了照,设成了手机壁纸——直到现在都没换。
沈竣舟在禾栖实验学校的实验室收拾竞赛资料时,蔡醒夏发来张照片。宁昭站在澄明高中的雪地里,穿着蓝白校服,手里举着张冬令营录取通知书,嘴角的弧度淡淡的,却能看出藏不住的开心。照片下面写着:“她说12月25日的观测活动,她会去。”
他把照片存进手机,设成了锁屏壁纸。实验室的桌洞里放着个包装好的礼物,是本最新版的《天文观测手册》,扉页上写着“祝你生日快乐”,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猎户座——这是他准备了三个月的礼物,却始终没找到机会送出去。
“沈竣舟,冬令营的车票订好了,”竞赛班的老师走进来,手里拿着张高铁票,“12月24日出发,跟澄明高中的学生同一趟车。”
他接过车票的手指顿了顿。发车时间是下午三点十七分,正好是去年他在物理实验室给宁昭讲完最后一道题的时间。窗外的雪落在香樟树上,像撒了把碎钻,他忽然觉得,四十二公里的距离,在命运的轨道上,或许只是段可以被跨越的弧线。
12月24日下午,宁昭在高铁站的候车厅里复习冬令营资料。广播里播报着列车晚点的通知,她抬起头,目光无意间扫过对面的座位——沈竣舟正坐在那里,穿着禾栖实验学校的灰色校服,手里拿着本物理竞赛题,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停住了。他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天文手册上,她的目光停在他桌前的高铁票上,四十二公里的距离在这一刻被压缩成几米的间隔,却像隔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列车到站的提示音打破了沉默。宁昭站起身,蓝白校服的裙摆扫过座椅,发出轻微的响声。沈竣舟也站了起来,灰色校服的袖口沾着点墨水,像他当年讲题时不小心蹭到的那样。他们擦肩而过时,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像个没说出口的问候。
列车启动时,宁昭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净楠区的老槐树越来越远,高新区的高楼越来越近,四十二公里的距离被抛在身后,像段被风吹散的往事。她翻开天文手册,发现夹着张便利贴,上面是沈竣舟的字迹:“参宿四的亮度变化周期,其实是421天,去年算错了。”
沈竣舟在列车上看着窗外的雪发呆时,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微信消息,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猎户座的观测角度,澄明高中是35度,禾栖实验学校是37度,其实差不多。”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车窗上凝结的水汽里,他画了个小小的猎户座,参宿四的位置正好对着宁昭所在的车厢方向。远处的深澜科技大学天文台越来越近,银色的圆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颗悬在城市上空的星,终于等来了属于它的观测者。
冬令营的观测活动在12月25日晚举行。宁昭站在天文台的观测台前,望着望远镜里的猎户座,参宿四亮得有些晃眼,像颗被精心打磨过的钻石。身边的同学在讨论着恒星的演化,她却想起沈竣舟说过的,每颗恒星都有自己的生命周期,就像每个人的青春,总有相遇和别离。
“宁昭,你看!”旁边的女生指着天空,“沈竣舟在那边,他好像在看我们这边。”
她转过头,沈竣舟正站在另一台望远镜前,灰色校服在夜风中轻轻晃动。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嘴角扬了扬,像在说“你看,参宿四真的很亮”。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刻意的靠近,只有两颗心在同一颗恒星的照耀下,轻轻颤动。
观测结束时,天文台的工作人员送来热可可。宁昭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忽然觉得有些遗憾——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送出去的糖,没一起看的星空,像参宿四的亮度变化,错过了峰值,就只能等待下一个周期。
寒假开始后,宁昭在澄明高中的物理实验室整理资料时,发现了本旧笔记本。是沈竣舟的,初三那年落在物理实验室的,里面记满了竞赛题,最后一页画着张星图,标注着“净楠区到高新区的星空坐标”,旁边写着行小字:“直线距离42公里,星光需要0.00014秒到达。”
如此精确?!
她把笔记本收好,放进书桌的抽屉里。抽屉里还有五十三颗星星糖纸,都是他当年给的,橘子味的,葡萄味的,每一颗都甜得发腻。现在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段被封存的记忆,提醒着她,曾经有个少年,用星星般的光芒,照亮过她的青春。
沈竣舟在禾栖实验学校的毕业典礼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目光扫过台下的家长席。
他站在发言台上,手里的演讲稿被攥得发皱。阳光透过礼堂的窗户落在他的灰色校服上,像撒了把金粉,他忽然想起初三那年的毕业典礼,宁昭穿着黑色舞裙在台上跳舞,链条声很响,隔着幕布都能听见。
“……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他对着话筒说,声音有些发紧,“尤其是那些,陪我一起看星星的人。”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他却望着窗外的天空。澄明高中的方向被高楼挡住,看不见,却能想象出宁昭此刻的样子——蓝白校服换成了大学的学士服,手里拿着天文系的录取通知书,嘴角扬着和当年一样的笑容。
深澜科技大学的迎新晚会那天,宁昭坐在天文台的观测台前,望着望远镜里的猎户座。参宿四的亮度达到了新的峰值,像在庆祝某个新的开始。身边的学长说:“听说物理系有个叫沈竣舟的新生,物理竞赛全国第一,他的导师说,他的星轨计算模型跟你的惊人地相似。”
她笑了笑,没接话。望远镜的视野里,参宿四在缓缓移动,像颗被风吹动的萤火。她想起沈竣舟说过的,平行线上的星子,即使永远不相交,也会共享同一片星空。
沈竣舟在物理系的实验室调试设备时,导师递过来一份天文系的观测报告。作者栏写着“宁昭”,报告里的星轨图和他的计算模型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在参宿四的位置,多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深澜科技大学的方向。
他把报告放进文件夹,和自己的模型放在一起。文件夹的标签上,他用红笔写了行字:“猎户座的星轨从未偏离,只是我们的观测角度,始终隔着四十二公里的晨昏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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