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福消受

　　衣帽间的角落有一个一米高的圆柱形物体，那股蓝色的流光冲进它的背后，它就变成了伊颂，睁开眼睛，伸出机械臂，接过行李箱，将衣服首饰一件件地录入归类。
　　俞奏抱臂看着伊颂忙进忙出，得意地说：“厉害吧。”
　　接下来，更是为杜片笺事无巨细地展示伊颂的主要功能，杜片笺从好奇到若有所思，跟着俞奏来到卧室，半圆形的阳台下是一片蓝色花园，，一簇一簇的小花背靠在坚实的花茎上像把天空的一块撕下来铺在地上。
　　俞奏靠在栏杆上，深呼吸中淡淡的花香随空气进入肺腑，他问：“还喜欢吗？还有什么想改的？”

　　藏奢入简，家具井然有序，古韵新作，布置浑然天成。传统风格的现代架构，均衡古典与先锋，又不会显得突兀不协调。
　　杜片笺眉头慢慢皱起，说出盘桓在心中的猜测：“你不在这儿住，对吗？”
　　俞奏讪讪，挠挠额头：“我得回老别墅。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太好，但这个房子很安全，伊颂可以全天不间断监控周边一公里范围，再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那我也去那儿。”杜片笺打断他，“被杀比被嘲笑要好的多。”
　　“你怎么会这么想，谁敢嘲笑你？”
　　“怎么不敢？你敢这样对我，他们为什么不敢笑我。”
　　“谁们？我去解决。”
　　“乐团的同事，我和你结婚，他们表面祝福，暗中嫉妒。如果被他们知道你一回来就和我分居，我可有的受了。”杜片笺低垂眼眸，花朵仰视间，花瓣微微震颤，是不是要下雨了，“而且我一个人在这里，更害怕。”
　　没错，心有余悸，正是如此，俞奏才想让杜片笺住在这，但现在他心中的滤镜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高不可攀的艺术殿堂竟也这么多蝇营狗苟，有气无力地说：“管他们说什么。”
　　“人言可畏。尤其是我，不论做什么，但凡不正常就会和过去挂钩。你怎么解决，要我辞职吗？整天待在这，一下也不出去？”
　　“那样更不行。”俞奏为难，他不想限制杜片笺的人身自由，但是，“可把你放在邵远眼皮子底下，我也不放心。让我想想。”
　　这也提醒他了，往后他就算再怎么细致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陪在杜片笺身边，伊颂是最好的保护，可他又不能把伊颂的核心放在邵远面前。
　　杜片笺手指划过耳畔，碎发被拢到耳后：“假期还剩下一点，这些事还可以慢慢商量。”
　　俞奏看着杜片笺手腕的手环，灵光一闪，把伊颂的核心放在他身上不就行了，削减伊颂的体量，集中在防御和保护，结合光点形成一个足够结实的小型屏障，用来挡子弹应该不是问题。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等俞奏回过神来，不由得往后错了一步，眼前是杜片笺放大的脸，正疑惑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现在去哪儿？要回老别墅吗？”
　　“不，就住这，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回来了。我们到家啦，告诉我你要我帮你什么吧。”
　　杜片笺笑了一下，说：“钢琴在哪里？”
　　“琴房，我带你去。”
　　“为什么不放在客厅？”
　　“我现在联系人搬？”
　　“算了吧。”

　　俞奏打开房门，明亮宽敞的房间中，各种保护用具一应俱全，他说：“以后你也可以把这里当做你的工作室，左右两道门各通向一个房间，你都可以用，放东西或者改成卧室，累了可以直接休息。”
　　杜片笺随口答应，径直走到钢琴前，掀开琴盖，流水般的音符飘出只十秒就戛然而止：“怎么样？”
　　“很好听。”俞奏将椅子倒转，跨坐在上趴在椅背上意犹未尽，“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杜片笺又随意按了几个琴键，转身面对俞奏，“我想你帮我完成剩下的乐章。”
　　“这就是你要我帮你的事？”这可真是受宠若惊，俞奏一下子坐直，“可是，你也知道我五音不全。”
　　“自然是有除那以外的用处。”
　　“什么？”
　　杜片笺微笑，淡淡地说：“听话。”

　　“这真的能给你灵感吗？”
　　丝绸领带紧密地贴合眼眶将视觉彻底剥夺，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围着他打转，“撕拉”一声响，他猜是胶带轴，衬衫被压向胸膛勒出轻微的凹陷，那点隔绝几等与无，让他不受控制地轻颤。每缠一圈，撕扯汗毛的轻微刺痛与束缚带来的奇异体验都在叠加，他听见自己呼吸变重了。
　　“跪直。”
　　杜片笺的声音自头顶上方响起，俞奏不受控地仰头，随后感觉自己的膝盖被踢了一下，胶带扯断，他也按要求跪好，背在后面的手同样被胶带缠住，因为他的动作而更加绷紧，勒出血管。
　　“知道‘视听合一’这个词吧，我看到什么，创作什么，听众听到什么。视觉的节拍器将找到旋律的骨架，不要动。”杜片笺后退到钢琴凳边坐下，右腿优雅地交叠于左膝之上，指尖自然蜷曲托住下巴，刚好连痣与嘴角的弧度遮住。
　　俞奏立刻静止，脑中却在想，到时候听众能听到我这在跪着？奇异的暴露感似乎把他身上的衣服剥去，生出难以遏制的不适与羞耻。
　　“很好，这份挣扎正是我想看的。”杜片笺的声音适时响起，提醒俞奏此刻他言听计从的原因，沉重的、压抑的、不和谐的和弦猛然炸开，让他浑身的血沸腾起来，叫嚣着撞击在胸腔上，又被胶带死死扼住。
　　急促、高亢，强烈的音符如同困兽的挣扎；暂停、跳符，窒息的空白让人等得心烦意乱。
　　光影中，俞奏的身体被透明胶带分割出区块，是模糊边界的黑白琴键，只因自己手下的动作而产生细微的反应。欣赏着全然信任下的绝对脆弱和惊人性感，让它在一个需要极致控制力的弱音段落中戛然而止。

　　“今天就到这儿吧，我需要整理一下乐章。”
　　俞奏松懈下来，肩膀下塌，挣脱胶带的尝试失败，只能等杜片笺来给他解开：“已经写完了？”
　　“没有，根据传统的乐章长度，才十分之一吧。”杜片笺看出俞奏若有所思，接着说，“今年6月28日，乐团四十周年的庆典演出，我准备用它来作为这首曲子的首映。”
　　俞奏背缚的手激动地忘记了处境，原本跪地的双膝站起来，却因为麻痹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他当然知道杜片笺的话的含金量，这意味着他参与的是一首即将在六十多个地区，由首席向千万人独奏的乐曲。
　　“我有幸成为第一个听众吗？”
　　“你已经是了。”杜片笺随意按下琴键，俞奏听声辨位摸索着走过来，小腿碰到钢琴凳，缓缓地坐在地上依靠在旁。听觉越来越灵敏，他能听到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口袋里的手机突兀的响起，手环嗡嗡震动，俞奏动了一下立刻僵住，柔软的手指隔着布料划过大腿，杜片笺问：“邵远，接吗？”
　　“接。”俞奏咽了口唾沫，等手机靠在耳朵上想歪头用肩膀夹住却碰到了杜片笺的腿，应当是误解了他的意思，杜片笺将手机拿到了他的另一侧耳边，于是他的头顺势靠了下去。
　　电话打来，邵远告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因为违规操作，因气候花园技术组建的实验团队，学生一死三伤。

　　邵远按灭手机反扣在桌面上，透过丝丝烟雾看向跪在地上的邵劲砜，仍一脸不服不忿，不明白自己正在干什么。
　　“你真成了罗藏瑞的小弟了？”邵远冷声嘲讽。
　　一句话立刻点爆邵劲砜，他大喊：“我干什么你都看不起！俞奏可以和郦阔混在一起，我为什么不能和罗藏瑞合作？”
　　“合作？你好大的脸！你要真能和他平起平坐，我也犯不着管你。”邵远气得猛站起来，身后的椅子直打转，“我把你送出国是为什么？那些钱不够你花吗？胡折腾什么！”
　　“不明白！我干什么了？你把我送走不就是为了和我妈离婚？”
　　“放屁！你赌输东西我们才惹祸上身，要不是我送你走，你还有命站在这里？”邵远猛拍桌子，震声把茶具撞得叮当响，震得邵劲砜也是一愣，嗫嚅着问：“赌输东西？”
　　邵远闭眼，从手环里调出一张照片给他：“我小心翼翼维护和罗家、郦家的关系，两不掺和，两不得罪，你倒好，上来就把罗家最大的秘密露给了郦家。我怎么有你这么蠢的儿子！”
　　邵劲砜仍一脸不解，看着照片中自己握着一管试剂，实在是想不起来。
　　邵远气得已经不能再气，反而陷入诡异的平静，指指照片中角落的一个人，说：“郦闳，郦阔的弟弟，你的生日宴，也不搞清楚谁会出席。”
　　邵劲砜说：“我又没和他说话。什么秘密啊。”
　　“问你的那个伴儿！”邵远也没耐心和他说了，自己一辈子谨言慎行，到了今天的地位，邵劲砜一点也没遗传上。
　　邵劲砜看向照片里坐在自己旁边的Omega，握着筹码笑得开心。
　　终究是邵远不敢再赌，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人工合成成瘾性信息素，俗称瘾素。”
　　邵劲砜大惊，捏着照片的手更紧，猛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邵远喝止他，问：“你干什么？”
　　“我去找他，问个清楚。这件事根本就和我没关系，那东西是他拿出来的，也是他要做赌注的，郦闳我也不认识，也不是我邀请的，要说有关，当天那一屋子人都有关。”
　　邵远冷笑了一下，说：“到这份儿上，你还没想明白？”
　　邵劲砜回头，想了想摇头。邵远坐回去，重新点上一支烟：“是罗家故意派人在有你和郦家人在场的场合把瘾素透出来，就为了拿捏我。”
　　“他们要做什么？”
　　“吞并与隆。”
　　邵远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邵远把邵劲砜送出国，只想是计划的第一步，让邵劲砜拿着与隆已经成熟的技术和雄厚的资金在另一片土地上再复刻与隆。没想到邵劲砜拿着标准答案还能交出白卷，更没想到俞奏能立刻拿出解决办法。利用西烟坝这块各方虎视眈眈的地方，联合赵郦两家合作，减缓罗家的进攻，让与隆能够在夹击中喘气。
　　“但也没想让我们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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