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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上)
韩文舒自被裴瑾宣判“即日起入我院中当差”那一刻起,便如魂离窍,脚步虚浮,竟不知自己是如何踏过回廊,穿过月洞门,回到这久未有人气的厢房。
当她终于立于门前,推门而入,四顾寂然,竟恍如隔世。
桌上的茶壶静立原处,壶身覆着一层薄薄尘灰。
她木然行至桌旁,也不拂尘,径直在凳子上坐下,仿佛这尘埃,正是她此刻心境的写照——荒芜。
夕阳彻底沉入山峦,暮色来临。
夏夜的风,带着一丝未散的暑气,轻轻掀起门帘,拂过她苍白的脸颊。
几缕碎发被风撩起,在空中轻颤飘荡,一如她此刻的心绪,纷乱、无依。
她呆坐桌边,心事如潮,却无处可诉。无意识地伸手去触那冷茶壶,指尖微凉。
壶竟还是满的,只是茶水早已冷透。
她缓缓提起壶,手微一颤,“叮——” 杯盖滑落,跌入壶中,又弹出,撞在壶壁,发出清冷一响。
那声音极轻,却像一记钟鸣,直击心魄。她心头猛地一缩,恍然惊觉—— 天黑了。
她怔了片刻,才缓缓起身,取来火折子,点燃了案上的油灯。
灯火摇曳,映出她清瘦的轮廓,也照亮了这久未有人气的屋子。
可光亮未稳,不过两息之间,
“里面可是有什么人?”
韩文舒怔怔望着油灯里摇曳的火光,那一点微光在她瞳中轻轻跳动,仿佛是这沉沉暗夜里唯一尚存的呼吸。
她心神未定,思绪仍缠绕在裴瑾那句“入我院中当差”的诏令之中,恍如梦魇未醒。
待那声音渐近,又一声传来:
“我说,里面可是栀子丫头?”
栀子这两个字已本能进入她混沌的意识。
她下意识回头,望向门口,唇间已脱口而出:
“我便是栀子。”
话音未落,帘子“哗啦”一声被掀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迈步而入——是胡嬷嬷。
“栀丫头,可真是你回来了!”
胡嬷嬷声音里带着惊喜,又夹着几分埋怨,
“我便说这屋子里明明有动静,怎的没人应?原是真有人回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走进来,目光扫过屋内:
桌椅蒙尘,床榻未整,连那盏油灯也是刚点上的,灯芯还冒着青烟。
而韩文舒就坐在桌边,身子微倾,回头望着她,脸上那抹诧异尚未褪去,却掩不住眼底那一片死寂。
胡嬷嬷一怔,脚步顿住。
她上下打量韩文舒,只见她面色惨白如纸,双颊深陷,原本清秀的轮廓如今瘦得几乎脱形,眼窝深陷,眸光涣散,仿佛这几日不是被审问,而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那身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像披在一副空架子上。
“栀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胡嬷嬷声音陡然低了下去,满是震惊与心疼,
“你……如何又回来了?”
韩文舒闻言,心头猛地一震,如寒潭投入石子,涟漪骤起。
她原本死寂如灰烬的脸上,竟在瞬息间泛起血色,眸光一亮,仿佛久闭的窗被骤然推开,透进第一缕晨光。
“胡嬷嬷!”
她脱口而出,声音微颤,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
“我便知道,你福大命大,自不会被我拖累的!”
那一瞬,压在心头数日的千斤重担,仿佛轰然崩塌。
她曾以为,她当日顶撞侯爷,被侯爷一怒之下,将伙食房的众人打入死牢,因她之失言之过,牵连众人死罪,是她一生洗不净的罪孽。
可此刻,胡嬷嬷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巨大的喜悦如潮水般涌上,冲垮了她强撑的冷静。
她眼眶骤热,泪水无声滑落。
她望着胡嬷嬷,像望着失而复得的亲人,嘴唇微抖,喃喃道: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可话音未落,才后知后觉地听清胡嬷嬷那句反问:
“你莫不是觉得,是因你的缘故,小主子才治罪于我们这伙食房众人?”
她一怔,猛地抬眼,满是讶异:
“胡嬷嬷这话是何意?”
胡嬷嬷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已然明了——这丫头,竟将整桩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以为是她一人之过,才连累众人受罚。
她心头一酸,又气又怜,当下长叹一声,伸手将韩文舒紧紧搂入怀中,像护着一个受惊的孩子。
“傻丫头!”
她拍着她的背,声音微哽,
“你如何这般想?如何便觉得是因你之过?你多虑了,多虑了啊!”
她抚着韩文舒单薄的脊背,指尖触到那嶙峋的肩胛,心疼得几乎落泪。
油灯在案上轻轻摇曳,映得两人影子在墙上交叠,忽明忽暗。
良久,韩文舒的呼吸渐稳,肩膀不再紧绷,胡嬷嬷这才缓缓松开手。
“丫头哇,”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莫这般心思重呐。你才来伙食房几日?不过是个打杂的丫头,连灶台都还没摸熟,如何便能有这般大的本事,牵连我们这一屋子的人?
快莫多想了,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的命。”
胡嬷嬷此时想起刘嬷嬷到死牢来看她的情景。
她将近段时间府里传出主子们的风波一言一行皆说与胡嬷嬷听...
原是伙食房的众人正忙活着,刀铲叮当,灶火熊熊,油香与菜香在热气腾腾的屋中弥漫。
忽有人道:“裴小主子不日便回府了。”
话音未落,那掌勺的张大哥正颠着铁锅,铜勺在锅沿敲出清脆的响,他一边吹着不成调的口哨,一边斜眼瞅着含春,压低声音打趣道:
“裴小主子归府了,便是你又春心荡漾了罢?”
含春正低头择菜,闻言头也不抬,只唇角一扬,冷笑出声:
“如何?我春心荡漾了,你倒吃醋不成?
可别忘了,你不过是个灶前烧火的,也配惦记天鹅肉?癞蛤蟆想吃,也得看天上的仙鹤答不答应。”
“谁……谁是癞蛤蟆?谁是?!”
张大哥猛地一拍灶台,锅铲“哐”地一声磕在铁锅上,声音陡然拔高,脸也涨得通红。
本是玩笑话,可当着众人面被这般讥诮,面子上如何挂得住?他手上力道一重,铁锅猛颠,青菜翻腾如浪,火苗“轰”地窜起老高,映得他眉目狰狞,倒像是要把那口锅里的菜连同这口气,一并炒熟了才罢休。
灶前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几分恼怒,几分不甘。
他瞪着含春,牙根咬得咯吱响,却终究没再回嘴——在这伙食房里,谁不知道含春嘴利如刀,惹她不如惹灶王爷。
含春见掌勺大厨如此作态,眉眼斜看向她,嘴角却带着笑意,哂笑道:
“哎哟,张大哥,这是真动气了?”话音未落,已掩不住讥诮,冷笑一声,转身欲走。
被叫张大哥的掌勺大厨,当下被含春的冷笑,激得没脾气,手上翻炒的力道更是大了几许。
他本欲不再回嘴,这事便这揭过了。
他偏不甘心,一向没出错的他,便在这时想要找回场子。
他心思一转,将欲走的含春叫住:
“含春!你作何处去?此时传菜的时辰还未到呢,莫不是要擅离差事?”
声音洪亮,却带着几分刻意的拿捏,既显公允,又藏锋芒。
含春脚步一顿,缓缓回首,眉梢高挑,眸中寒光乍现,唇角却勾起一抹讥诮:
“我作何去,便还要向你张大哥报备不成?这厨房是你当家,还是管事说了算?
怎么,你莫不是还想领教领教我的腌臜话?”语罢,转身欲走,毫不留情。
张掌勺脸上顿时堆起一层油滑的笑,眉眼弯得如刚出锅的炸麻花,连连摆手:
“别,别,我错了还不行么?惹谁不好,偏去惹我们含春姑娘,这不是自个儿往刀口上撞么?”
语气软得近乎谄媚,仿佛方才那个怒火中烧的厨头只是众人眼花。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忽地压低声音,眼神一转,竟带出几分神秘兮兮的意味,朝含春勾了勾手指:
“喂,你过来。”
他目光在伙食房里兜了一圈——切菜的低头剁着砧板,烧火的正往灶膛里添柴,挑水的挑着空桶刚进门,人人各司其职,似无人留意这边。
他这才稍稍安心,又朝含春连使眼色,招手的动作轻而急,像怕惊了什么,又像藏着天大的秘密,非得贴耳才肯说破。
含春被他这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勾住了心,眉头微蹙,终究还是转身朝他走去。
“如何?
”她立在他面前,语气满是狐疑,眼神却已透露出几分好奇。
“你不是喜欢裴小主子吗,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这个烂了嘴的,你...”
含春见他如此这般一番,竟是说这番话,当下以为他又在打趣她,当下又欲骂他。
却见他,手指竖在唇边,“嘘”一声,声音又矮了几分:
“你便不想我说的神秘秘密吗?”
含春见他郑重其事的嘘了一声,当下便本欲骂他的话咽了回去。道:
“你且讲讲看,若还敢瞎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裴小主子有断袖之癖!”
“你,你可别瞎说。”
含春本就心思单纯,这早就传开的传闻,偏就她不知情。
显然她有几分不信,偏又好奇,这后话是何。
见含春一副不信的模样,他便低声向她问道:
“你可见过裴小主子身边可有婢女没有!”
含春随着他的发问,摇了摇头。
他见含春摇头,他便随着含春的摇头,一副笃定的模样道:
“你看,你亦发现他身边从未有过婢女,这是府上皆知的事吧。”
含春闻此,满是犹疑的点了点头。
“便是如此了,你说裴小主子年岁几何了?”
含春随着他的问题,本能答道:“二十有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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