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时再见

　　三月晨光被窗棂切割成菱形光斑，林衔月推开教室后窗的瞬间，风卷着樱花涌进来。

　　淡粉花瓣沾上沈栖迟摊开的竞赛题集，正落在电磁感应示意图的磁感线上。

　　"物理题成花笺了？"林衔月指尖拂过纸页，花瓣的湿痕晕开墨迹。

　　沈栖迟捏起花瓣夹进书脊："这瓣值二十分——"笔尖突然顿住，"等等，导体棒倾角是陷阱？"

　　林衔月抽走他指间的铅笔，在题干"垂直进入磁场"旁画了道斜杠："实际倾角37°，去年预赛原题改编。"

　　铅笔尾端还留着他掌心的余温，木纹被磨得发亮。

　　窗外炸开阮听枝的喊声："羽毛球队报名！"

　　表格拍在窗台震落几瓣樱，沈栖迟龙飞凤舞填上"林衔月&清扬婉"，笔锋几乎戳破纸张。

　　"我还没..."

　　"清扬婉拿三杯奶茶贿赂我的。"

　　他手腕一抖，表格折成的纸飞机穿过樱花雨，稳稳扎进冷枫忆抱着的作业本里。

　　冷枫忆抽出纸飞机冷笑："搭档选得不错。"

　　她身后的林枫妍晃着镶水钻的美甲："应援服我都设计好了——"

　　展开的素描本上，Q版林衔月正把羽毛球劈成流星，球拍刻着"银河粉碎者"。

　　上课铃碾碎喧闹。

　　沈栖迟忽然碰碰林衔月手肘，桌下递来《天体物理入门》。

　　书页间夹着的手绘星图里，昴星团被描成羽毛球形状，旁注小字：【春分夜观测坐标】。

　　"记录员要做什么？"

　　"比如..."他压低嗓音，粉笔灰簌簌落在两人交错的影子上，"统计樱花每秒撞击镜筒的次数。"

　　"沈栖迟！"澹台墨的粉笔头精准爆头，"电磁感应搞懂了？上来解题！"

　　哄笑声中，沈栖迟揉着额角走上讲台。

　　粉笔划过黑板吱呀作响，他写满半板公式后突然停笔，转头朝林衔月挑眉："倾角37°对吗？"

　　林衔月竖起三根手指。

　　他笑着补完最后一行解，粉笔抛回讲台时划出银弧。

　　回到座位时，草稿本被推过来——

　　林衔月在满页算式旁画了颗六芒星，星尖蘸着樱瓣碾出的淡红汁液。

　　窗外风骤急，樱花雪般扑向玻璃。

　　沈栖迟突然抽出她笔袋里的荧光笔，在六芒星旁刷刷写道：【今晚特训扣杀？】

　　墨绿字迹在粉斑中像新生的藤蔓。

　　体育馆的顶灯将场地照得雪亮。

　　林衔月反手扣杀的瞬间，羽毛球如彗星般划破空气，重重砸在边界线上。

　　“啪——”

　　球落地的声音清脆利落，像一颗小行星撞击地表。

　　“漂亮！”冷枫忆从对面场地跑来，汗湿的刘海黏在额前，眼睛却亮得惊人，“这招跟谁学的？上次见你还只会吊高球。”

　　林衔月用球拍指了指场外。

　　沈栖迟正仰躺在观众席第一排，校服外套盖在脸上挡光，只露出几缕不听话的黑发。

　　他修长的腿随意搭在前排座椅上，脚边滚着几个空矿泉水瓶。

　　其中一个瓶身上还用马克笔画了个歪歪扭烂的羽毛球。

　　“某人的特训。”林衔月拧开瓶盖，发现标签背面画着个笑脸，旁边写着“第37瓶”。

　　清扬婉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水味混着汗水的气息：“听说他给你补数学？”

　　她扳着手指细数，“上周三放学后图书馆，周五天台，周日还去了你家楼下那家奶茶店——”

　　“讲题而已。”林衔月仰头喝水，喉间的水流声掩盖了突然加快的心跳。

　　“是吗？”清扬婉拖长音调，眼睛弯成月牙，“那怎么有人说看见你们在器材室……”

　　“咻——”

　　一颗羽毛球破空而来，精准砸中清扬婉的后脑勺。

　　沈栖迟不知何时醒了，校服滑落在腰间，露出里面被汗水微微浸湿的黑色T恤。

　　他懒洋洋地晃着球拍，嘴角勾起一抹痞笑：“继续八卦啊，小喇叭。”

　　冷枫忆噗嗤笑出声，清扬婉揉着后脑勺瞪他：“沈栖迟！我这脑袋将来要考状元的！”

　　“放心，砸不坏。”他跳下观众席，捡起羽毛球在手里转了一圈，“毕竟里面装的都是——”

　　“沈栖迟！”清扬婉抓起球拍就要冲过去，被冷枫忆笑着拦住。

　　训练结束已是暮色四合。

　　三人走出体育馆时，樱花道的地灯次第亮起，将飘落的花瓣照成一场温柔的雪。

　　冷枫忆突然捅了捅林衔月的手臂：“看后面。”

　　沈栖迟落在最后，正用手机对着地面拍照。

　　暖黄灯光将他影子拉得修长，镜头却始终朝着林衔月的方向。

　　他低头查看照片时，樱花落在他的发顶和肩头，像是被星星亲吻过的痕迹。

　　“像不像追着星星跑的卫星？”冷枫忆轻声调侃。

　　林衔月假装没听见，脚步却不自觉地放慢。

　　等沈栖迟跟上来时，她突然开口：“春分观测要带什么？”

　　“纸笔，保温杯，还有……”

　　他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摸出个月球模样的暖手宝，塞进她手里，“这个。”

　　暖手宝做成月球表面纹理，环形山的凹凸处被细致还原，握在掌心时透出柔和的暖意。

　　林衔月摩挲着“雨海”的位置，指腹触到极小的刻痕——LCY，她的名字缩写。

　　“天文社纪念品？”她抬头问。

　　“定做的。”

　　沈栖迟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双手插兜看向远处的樱花，“某颗小卫星的专属供暖系统。”

　　夜风拂过，樱花簌簌落在两人肩头。

　　他伸手拂去她发间花瓣的动作，轻得像掠过月面的太空舱，不着痕迹，却留下无形的轨迹。

　　天文台的穹顶缓缓开启时，星河如瀑倾泻而下，碎钻般的星光缀满墨色天幕。

　　沈栖迟调试赤道仪的手指冻得发红，金属部件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银辉。

　　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成薄雾，又很快消散在微凉的夜风里。

　　"记录本。"林衔月递过暖手宝，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换班。"

　　他握住暖手宝的瞬间也裹住她的手指："这么凉？"

　　月球暖手宝被不容拒绝地塞回她怀里，"抱着，这是命令。"

　　他的语气带着玩笑，眼底却藏着不容辩驳的认真。

　　林枫妍在身后夸张地咳嗽："注意影响啊沈社长。"

　　她正帮冷枫忆架设单反相机，三脚架却突然倾斜——

　　沈栖迟一个箭步上前托住镜筒，林枫妍手中的热咖啡泼了他满袖。

　　"我的限量款卫衣！"林枫妍瞪大眼睛，咖啡渍在深灰色卫衣上洇开深色痕迹。

　　"赔你十件。"冷枫忆淡定地抽出湿巾，目光却投向东北方的夜空，"先看那边。"

　　望远镜里，土星环像一枚被宇宙精心雕琢的银戒，静静悬浮在无垠的黑暗中。

　　林衔月低头记录数据时，钢笔在低温下漏墨。

　　蓝色墨迹在星图笔记上晕开，宛如一片微型星云。

　　"用这个。"沈栖迟递来一支缠着保温胶带的铅笔，笔杆上刻着细小的北斗七星，"南极科考队同款，零下三十度也能写。"

　　铅笔落在纸面的沙沙声混在夜风里。林衔月画下土星坐标时，忽然听见他说："看那边。"

　　没有望远镜的方位，狮子座流星雨正撕裂夜幕。

　　银绿色的光痕如天神掷出的长矛，接连不断地划过天际。

　　人群爆发出欢呼，林枫妍尖叫着抱住冷枫忆，清扬婉的相机闪光灯亮成一片。

　　沈栖迟在喧闹中靠近，肩膀轻轻抵着林衔月的："许愿了吗？"

　　"来不及。"

　　"那就存着。"他指向尚未消失的流星尾迹，"下次见面还给我。"

　　林衔月仰头望着逐渐消散的光痕，余光却瞥见他睫毛上沾着的咖啡渍。

　　她抽出湿巾："低头。"

　　沈栖迟乖顺地弯腰凑近："哪边？"

　　湿巾擦过眉骨时，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

　　观星台的照明灯突然熄灭，只有她衣领上的星月胸针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极光预报的提示音此起彼伏，但此刻他的声音清晰得像是贴着耳畔响起：

　　"林衔月。"夜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难得认真的眼睛，"我们要不要..."

　　"社长！极光！"天文社的新生举着平板电脑冲来，"KP指数爆表了！肉眼可见！"

　　沈栖迟的话戛然而止。

　　林衔月抽回手的瞬间，他腕间的红绳意外勾住了她的发卡。

　　淡绿色光幕就在这时在天际展开，像被无形之手掀动的纱帘，整个星空都成了流动的画卷。

　　在众人惊叹声中，沈栖迟低头解开缠绕的发丝。

　　他的指尖擦过她发烫的耳垂，呼吸比极光更灼热："下次再说。"

　　红绳系回的刹那，一枚樱花瓣从他发间落在她摊开的记录本上，"等没有流星打扰的时候。"

　　林衔月将月球暖手宝按在胸口，那里的跳动比极光更汹涌。

　　夜风吹开记录本新的一页，未画完的星图旁，铅笔印拓着半颗心的形状。

　　极光在天际流转的第三十七分钟，观星台的灯光重新亮起。

　　林衔月低头整理记录本时，发现沈栖迟不知何时在星图边缘补画了一颗小行星，轨道恰好穿过她晕染的墨迹。

　　"这是？"她指尖点着那个潦草的星形标记。

　　沈栖迟正在收拾赤道仪，闻言头也不抬："新发现的，暂定编号LCY-317。"

　　金属部件在他手中咔嗒嵌合，"特征是会突然变轨。"

　　林枫妍突然从两人中间挤进来，手里举着单反："看这张！"

　　屏幕上，极光绿幕下两人的剪影恰好重叠，沈栖迟低头解红绳的瞬间被定格成永恒。

　　"删了。"沈栖迟伸手去抢相机。

　　"凭什么！"林枫妍灵活地躲到冷枫忆身后，"这可是能卖钱的一手资料！"

　　冷枫忆反手扣住林枫妍的手腕，顺势删掉照片："肖像权懂不懂？"

　　她转向林衔月，"不过你们确实..."话未说完，天文台的门被推开。

　　澹台墨裹着深灰色羊绒大衣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校规第12条，社团活动最晚到几点？"

　　"九点！"沈栖迟秒答，"但今天特殊天象..."

　　"特殊天象不特殊学生。"

　　澹台墨打断他，目光却落在林衔月手中的记录本上，"观测报告周一交。"

　　她转身时大衣下摆扫过门框，"对了，春分线文学社的约稿..."

　　"写完啦！"林枫妍献宝似的递上U盘，"《极光与弦理论》！"

　　回程的校车上，林衔月靠着车窗看窗外流动的夜色。

　　沈栖迟坐在过道另一侧，正用铅笔在车票背面画着什么。

　　"给。"下车时他突然塞来一张纸条。

　　展开是张微型星图，狮子座流星雨的轨迹被描成虚线，末端指向一颗被圈起来的星星。

　　旁边写着：【下次见面坐标】。

　　夜风掀起纸条边缘，林衔月将它夹进《天体物理入门》的扉页。

　　书签的蓝宝石在路灯下闪烁，像一颗被私藏的恒星。

　　极光消散后的校园归于寂静，只剩下路灯在樱花道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林衔月抱着记录本走在回宿舍的小径上，沈栖迟落后半步，影子叠在她的影子之上，像两颗保持固定距离的伴星。

　　"暖手宝还热吗？"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林衔月摸了摸怀中的月球暖手宝，环形山的纹理硌着掌心："嗯。"

　　沈栖迟轻笑一声，从背包里取出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差点忘了——春分观测纪念品。"

　　盒子里躺着枚铜制星盘，盘面刻着精确的二十八宿，中央嵌着颗会随温度变色的液态水晶。

　　"上周去瑞士参加物理研讨会时订的。"

　　他指尖轻拨星盘，水晶在月光下由蓝转紫，"可以根据经纬度自动校准。"

　　林衔月接过星盘，发现背面刻着两行小字：

　　LCY & SQC

　　2021.3.20 春分

　　夜风拂过，樱花簌簌落在星盘上。

　　沈栖迟突然抬手，替她拂去肩头花瓣时，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颈侧："下周市天文馆有特展..."

　　"我去。"林衔月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星盘边缘。

　　沈栖迟怔了怔，眼底倏然亮起星光。

　　他倒退着走了几步，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抛过来——

　　是那颗缠着保温胶带的南极科考铅笔，笔尾新系了条红绳，和她书包上那条一模一样。

　　"定金。"他转身走向男生宿舍，背影融进月色里，"周六见。"

　　林衔月站在路灯下，看着星盘中央的水晶渐渐变成樱花般的淡粉。

　　衣领上的星月胸针、腕间的月球暖手宝、书包里未画完的星图，此刻都成了银河落在人间的碎片。

　　宿舍楼传来零点的钟声，三月二十一日正式来临。

　　她最后看了眼沈栖迟消失的方向，那里有片樱花正打着旋落在青石板上，像宇宙尽头一封未拆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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