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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奏
林莺歌的泪点不高,等到电影结束已经抹了两次眼泪了。
在这个时间,其实像是《胭脂巷》这样的电影也不少见,至少跟阮玲玉的《神女》是很像的,而且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林莺歌,她看过的电影比《胭脂巷》惨痛的大有戏在。
但全程黑白的色调,只苹果的红,唇上的艳,胭脂绣帕子时指尖扎出的血,以及最后愈飘愈远的帕子和歌声,不断在林莺歌的脑海中回荡。
压抑从心底疯狂生长,泪洒在大光明的地毯上。一滴接着一滴,加深了那高级的颜色。
胭脂跳河时,全场安静,只有零星啜泣声和后排小心翼翼的咀嚼声。
银幕亮起时,林莺歌已经哭花了脸,白蝶拿出帕子给她擦脸。林莺歌挍着帕子,堪堪擦干净了脸。
他们一行人走出电影院,从黑暗的室内走到亮堂堂的街道,那门口的小贩还在卖零食。
“一包盐金枣。”白蝶买了一包,直接给了一块银元,也没让找钱。她给林莺歌嘴里塞了一块,在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块。
“都是戏嘛,别伤心了。”白蝶话音刚落,林莺歌一眼看到白蝶,抱住她又开始哭。白蝶倒是不在意,但是她怕被人认出来再拍了上报纸,于是赶紧拉着林莺歌上了车。
阿三不知道什么情况,看齐二和小刀眼睛也怪红的,没来得及问,被白蝶拜托去买凉茶。
“补补水吧,哭成水娃娃了。”林莺歌就着白蝶的手喝了一口,眼睛哭得跟兔子一样。
“你就不伤心吗?胭脂最后什么都没有了……”林莺歌嘟着嘴,眼泪瓣还在从眼眶子里往下掉。
“我倒是觉得胭脂死的不够痛快。”白蝶拿出个新帕子给林莺歌擦眼泪,林莺歌一瘪嘴,眼睛里又蒙了一层水雾。
“就是很憋屈啊,胭脂的男人是不是抛妻弃女自己跑了。”
电影中有一个镜头是周作声看的报纸上赫然写着——香港赌场豪客王某自杀的字样,胭脂明明是个勤劳的朴素女人,却因自己遇人不淑,落得如此下场。而且,没有办法,因为这是这个时代的困境。
“不是那个意思,如果我真的是胭脂,我会想方设法杀掉王世美,杀掉一切想要毁了我的人。再不济,吞了针死的惨烈些,变成厉/鬼,飘过去索命。”白蝶笑着说出这些话,她不怕死,她怕自己死了,那些人还活着。
林莺歌看向白蝶,白蝶说出的话像是她刚幻听了,她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浮现粉色,眼神坚定,嘴角上扬,温和的样子还是人前的白蝶。
“你……”林莺歌捧着凉茶碗,不敢再说什么。
“吓到你了,开玩笑的,我们回去吧。”白蝶敲敲车窗玻璃,将凉茶碗递过去。
很快,阿三上来开车走了。
齐二从电影院出来后开车的一路都在打嗝,他喝那冰汽水喝的太急了。小刀两眼红红,坐在副驾抱着爆米花桶没撒手。
林莺歌和白蝶回来时,林惊鸿竟然也在林公馆。白蝶不想还留在林公馆碍眼,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那我先走了,莺歌,我们再约,林先生再见。”白蝶很快拿着自己的包走了,只剩红着眼睛的林莺歌和那篮子被冰镇着的荔枝书写她来过的痕迹。
“哭了。”林惊鸿让刚下来的王妈去拿冰给林莺歌敷眼睛,王妈赶紧去了,不一会就送来一个荷叶做的冰包。
林莺歌靠在沙发上,林惊鸿接了,将荷叶包搭在她眼周附近。
“白蝶姐演的太感人了,好像把我拽进了电影里。”林莺歌凭着感觉靠近了林惊鸿的肩膀,左手不自觉的搭在了他的大腿上。
林惊鸿看了一眼林莺歌,左手继续扶着冰包,右手去拿茶杯,喝了一口茶。
“林先生,我也想喝茶。”林莺歌觉得自己哭的都快失水了,她听到了林惊鸿喝茶的声音,抿抿嘴唇说道。
林惊鸿拉起林莺歌的手,让她自己继续敷眼睛。他拿起一只新茶杯,又放回去,在自己刚刚喝茶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茶,递到林莺歌嘴边。
林莺歌浑然不觉,直起脖子,喝掉了茶水。
“后天?是后天去谈吗?”林莺歌拿下荷叶包放到小几的盘子里,看向林惊鸿。
“定的是九月三号。”林惊鸿又将茶杯倒满,放在了林莺歌面前。
“那还有四天呢,”林莺歌的手随意的搭在林惊鸿的手腕,“期待吗?林先生。”
“期待,我特别期待莺歌‘大杀四方’。”林惊鸿微笑着递给林莺歌一支钢笔,“挥斥方遒吧。”
“大师杰作?”林莺歌看着笔杆上金色的“Meisterstück”德语,她对钢笔一窍不通,但看起来不便宜。
“喜欢吗?”这个钢笔是林惊鸿月初定的,他“请”洋行帮忙,在一个月内得到了这根原本需等待三个月的钢笔,当然,他也是付了三倍价格的。
“莺歌吗?我的名字?”林莺歌指着笔帽两个画一样漂移漂亮的字体,“歌”字还比较好认,“莺”字是她猜的。
“嗯,是小篆,你的钢笔刻你的名字,它是属于你的。”
“我好喜欢,谢谢林先生。”林莺歌把笔帽旋开,看了那精致的笔尖,德国的工艺确实一丝不苟。林惊鸿让王管家把墨水瓶拿来,很快一个扁圆形玻璃墨水瓶被送到林惊鸿手上。
林惊鸿打开墨水瓶,拿过林莺歌手里的钢笔。旋开钢笔的笔杆,按压活塞吸着墨水,他白皙的指尖沾上了点墨水。
林莺歌给林惊鸿递上手帕,那帕子上赫然绣着一个“蝶”字。林惊鸿接过却没用,放在一边,让王管家给了他另外的帕子擦了手。
“一切顺利。”林惊鸿将钢笔旋好,还给林莺歌。
“一定会的。”林莺歌将钢笔攥在手心,她来让觊觎中国领土的洋人们知道一下历史的力量。
三日后,九月三号,上海滩依然炎热,礼查饭店那英式的建筑,正是傲视苦难雄狮大地的“约翰牛”。
林惊鸿带着沈骰玉和林莺歌以及五六个以王五为首的帮众赴约谈判,却在包厢门口被拦下。
“仅限两人入场,且需缴械。”德国保镖用英语冷硬地说道,手按在枪套上。
沈骰玉冷笑,他虽然听不懂洋语,但还看不清形式嘛。他大拇指顶开腰间匕首,就要动手。
僵持之际,林莺歌从后方款款走来,她难得一袭墨绿旗袍,梳着高髻,发髻间簪着一把银钗。
“Entschuldigung(抱歉),我的丈夫需要适当保护,也需要翻译。我们没有恶意,是来谈合作的。”林莺歌纯正的柏林口音让那两个德国保镖一怔,也让在场的帮众一怔。这“大嫂”不是温柔似水小绵羊,就是陪着林先生来吃饭的吗,怎么还打上头阵了?
那两个保镖眼见的变了脸色,他们相视一眼,将林惊鸿、沈骰玉和林莺歌放了进去。
包厢中除了军火贩子克劳斯,一些他的下属、保镖和翻译,还有一个林莺歌没在资料里见过的陌生面孔。林莺歌看了林惊鸿一眼,林惊鸿面色如常,贴近她的耳朵,压低声音说:“是德国洋行的霍夫曼,估计是帮着自家狗来咬我们的。”
“林先生,租界工部局已经备案了,您还是选择回避吗?”霍夫曼比克劳斯有脑子,占尽先机,他推过文件,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德文条款。
“呵,”林惊鸿扫过对面那些人的脑袋,看都不看纸页,“拿假货讹我?”
“林!”克劳斯拍桌而起,法租界就是因为他总是一惊一乍才拒绝再提供谈判地点,把会议地点移到了礼查饭店。
霍夫曼压下克劳斯的肩膀,他站起身走到林惊鸿身边,“林先生,这是普鲁士国王与大清皇帝签署的合法条约。”
霍夫曼翻开文件,一手指着签名,一手扶在林惊鸿的肩膀,用流利完全不带口音的汉语说道:“您的国家有句古言说的是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开,国无信不强,我深信您懂得比我更多。”
沈骰玉扔了茶杯,抽出刀指着霍夫曼,“把手拿开!”
克劳斯的保镖纷纷掏出枪指向沈骰玉,沈骰玉连眼都没眨,刀尖正比在霍夫曼的白胡子下面。
“霍夫曼先生,”林惊鸿也站起身,丝毫不惧,对面近十个黑黢黢的枪口正指着他和沈骰玉,“我是青/帮啊,我们不讲诚信,从来都不。”
林惊鸿抬手,拂去了肩膀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你若是还想谈,那我们坐下来把德国船只的生意谈了,若是不想,德国的船,来一艘,我叩一艘。也许我们能再观赏几次黄浦江上被火焰照亮的夜景。”
林惊鸿说完,克劳斯转动大拇指上戒指的手停了下来,翻译在他耳边说了林惊鸿刚刚说的话。
果然,柏林号是他们炸毁的。
克劳斯眼睛里浮现杀意,日本人虽然照旧给了货钱,但他们损失了一艘跨海邮轮。
克劳斯气的双手颤抖,用德语向副手大骂“中国佬根本就是Schwein”时,林莺歌不再看那份文件,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克劳斯手上的戒指,那戒指很特别。
沈骰玉跃跃欲试,他老早就看这帮洋人不爽,他可没忘就是他们和日本人勾结,害死了自己弟兄。
局势焦灼,大战一触即发,林惊鸿和霍夫曼都分毫不让,互相怒视着。
“等等,”林莺歌面前摆着一杯红茶,她用银勺敲击骨瓷杯,对面的外国人这才注意最后进来的这位娇小的女人。她倒转文件,那万宝路的钢笔点着地契落款,“霍夫曼先生,您知道腓特烈大帝签署文件时,总在‘F’的末尾带个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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