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再起风波
江氏集团那辆乌黑锃亮的轿车碾过厂门口的黄土路时,卷起的烟尘在毒日头下半天不散。
路边的老黄狗趴在杂货铺的阴凉里,舌头拖得老长,连叫都懒得叫一声。
车门开了,王铁秤和赵柱钻出来,拍打了几下簇新西装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眼皮都没朝旁边抬一下,径直就扎进了车间震耳欲聋的轰鸣里。
萧杭宇背靠着车间门框的阴影,远远瞅着那两副新崭崭、和这灰扑扑的厂子格格不入的“行头”,腮帮子鼓了鼓:“艹,大热天的,这俩瘟神还真敢回来。”
林晚晚站在他旁边,眉头拧成了疙瘩:“顾震怎么会点头?”
“他点个头顶屁用!”萧杭宇嗓子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了什么,“江婉柔!现在做主的人是她!这两条狗,只听她一个人放屁!”
“那我们……”
“见招拆招呗。”萧杭宇磨着后槽牙,眼神发狠,“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说能憋什么好屁?”
这话,应验得飞快。
看到厂里收购的价格,王铁秤那张老脸皮,绷得像块铁板。他眼皮一耷拉,直接往下砍了三成。几个合作了好几年的老棉农,被一句冷冰冰的“集团压缩成本”堵在厂门口。
转眼,他带来的几个“关系户”的破卡车就轰隆隆开进来。卸下来的棉花包一打开,一股子陈年霉味直冲脑门。
赵柱拖着那条不大灵便的腿,一头就扎进了财务室那间小屋。
“成本透明化!”他敲着桌子,唾沫星子能喷到对面会计的脸上。
连给工人发工资的条子,都要捏在他手里一遍遍过筛子。成天就钉在那张破椅子上,翻账本,查凭证,挑发票的刺儿。
几个年轻会计被他吼得大气不敢喘。
“这发票章盖歪了!糊弄鬼呢?作废!重开!”
“采购单备查号呢?被狗吃了?拿回去!重写!”
林晚晚或是萧杭宇但凡想凑近问一句,两人眼皮一翻,话递得又硬又冷,像甩过来两块冰疙瘩:
“江总特意交代的流程!”
“江总指示,严控成本!”
才一个多月,厂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湿透的烂棉花,憋闷得人喘不过气。机器还在转,可那股子怨气,在轰鸣声底下丝丝缕缕地渗出来,无声地发酵。
“再这么搞,”宿舍楼下,萧杭宇烦躁地甩甩头,“这厂子骨头都得被他们拆了熬汤!”
林晚晚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昨天,三家谈妥的布商,毁约了。说我们的布……起球,掉色。”
“放他娘的罗圈屁!”萧杭宇狠狠啐了一口,眼睛冒火,“是王铁秤那条老狗!他在渝城弄了个空壳代理公司,打着我们织梦的招牌,往外倒腾的全是垃圾布!用的全是烂棉纱!”
林晚晚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膝盖上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没证据?”
“有!”萧杭宇从裤兜深处掏出几张皱巴巴、带着汗味的照片,塞进她手里,“大强摸过去拍的。那布,稀烂!根本就不是我们机器里吐出来的东西!可他们贴了我们的标!”
“告他们!”林晚晚的声音绷紧了。
“告谁?告到阎王殿去?”萧杭宇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那两个狗腿子,三句话不离‘江总’!你去告,江婉柔反手一句‘是我点头的’,你怎么接招?老顾在电话里说了,江镇岳现在就是个甩手掌柜!江氏上下,全是她江婉柔一个人的戏台子!”
林晚晚沉默了。
织梦厂像一架被强行扳错了齿轮的机器。老主顾越来越少,新客户在门口探头探脑,又缩了回去。工人们的加班费一拖再拖,几个老师傅蹲在墙角抽烟,眼神飘忽地打听哪个厂子还招人……
林晚晚看着这一切,眼底最后那点温顺的水光彻底干涸了。
她翻箱倒柜,找出自己当初熬了多少夜、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采购流程、生产规范。
她要亲自去苏州,送到江婉柔的眼皮子底下。
“真想好了?”萧杭宇看着她熬得通红的眼和倔强的下巴颏,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嗯,”林晚晚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头砸在铁板上,“不能看着它烂掉。”
“其实,烂掉……也就烂掉了。”萧杭宇望着远处被夜色吞没的山峦轮廓,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我只是怕你会舍不得。”
林晚晚猛地抬起头看他。
夜色里,他眼底的关切像暗河里的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她心底冰封的角落。
山风呜咽着卷过,吹乱了她鬓边汗湿的碎发。
“萧杭宇,”她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这个厂子不仅是我们的,还是整个向阳镇、整个凤凰村的!”
萧杭宇往前凑了两步,他目光沉沉地锁住她的脸,“有件事,一直憋着,不敢跟你说……在楚一言家那堆旧东西里,我翻到一张老照片。是何晚秋,年轻时候的。”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哑了,“她……跟你,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林晚晚瞳孔骤然缩紧,错愕凝固在脸上。
“我怕你……”他懊恼地别开脸,后半句咽了回去。
这时,楚大伟高大的身影从宿舍楼后面转出来,脚步放得很轻。
“晚晚,”他憨厚地笑了笑,搓着粗糙的大手,“你要去……我陪你。正好,我也想去……找找看。”
他下意识地,用手护了护自己鼓囊囊的上衣口袋,那里似乎揣着个硬硬的小东西。
林晚晚看着他眼中那份笨拙却执拗的恳切,沉默了几秒钟,点了点头。
……
同一片天空下的苏州江家大宅后院。
江婉柔斜倚在藤编的躺椅里,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青瓷盏里浮沉的嫩芽。茶汤清亮,映着她那张没什么表情、却精致得如同细瓷的脸。
“顾震那边安排好了吗?”她声音平平,像在问天气。
垂手侍立在一旁阴影里的雀儿立刻躬下身,“小姐,都按您吩咐安排好了。”
“织梦厂那头,听说账面开始泛红了?”
雀儿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是,小姐。王先生那边传过话来,说那边怕是……撑不了多少日子了。”
江婉柔端起茶盏,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袅袅的热气:“我那‘好姐妹’林晚晚,该坐不住了吧?”
雀儿的头垂得更低,“王先生说,林小姐收拾了东西,带着厚厚一叠文件……看架势,明儿一早准动身,奔苏城来。十成十……是来找您的。”
江婉柔的唇角,终于缓缓向上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天真……”她呷了一口微烫的茶,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飘散在带着花香的空气中,“有时候,真觉得她天真得……有点可爱呢。”
她放下茶盏,冰凉的指尖在光滑的藤椅扶手上,无声地敲了两下,“来吧。我可是……等了她,好久了。”
……
第三天,天刚蒙蒙透出一点蟹壳青,向阳镇还在沉睡的薄雾里打鼾。
林晚晚已经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站在了清冷空荡的巷子口。
楚大伟背着个更旧、更大的帆布包,安静地杵在那儿等她。他穿了件半旧的藏蓝夹克,手里紧紧拎着一个印着褪色大红牡丹的铁皮暖水瓶。
看见林晚晚出来,他连忙笨拙地拧开锈迹斑斑的盖子,一股带着辛辣姜味的甜香热气立刻扑了出来。
“喝……喝点,”他结巴着,把暖水瓶笨拙地递过去,眼神却异常坚定,“路……路远,喝了,胃里暖……不晕车。”
林晚晚接过那沉甸甸的、散发着粗糙暖意的瓶子,低声道:“谢谢。”
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沉甸甸地又翻涌上来。
一辆小巴车停在路边。萧杭宇斜靠在车门边,脸色比那天色还要阴沉。
“知道你会开那破三轮,”他嗓子有点哑,带着掩饰不住的烦躁,“这趟路远,坐这车总要稳当些!路上警醒着点!眼珠子放亮点!”
“我知道,”林晚晚拉开车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厂里,靠你了。”
“放心!”萧杭宇挥挥手,车门即将关上的刹那,他又猛地扒住窗框,脸几乎贴到冰冷的玻璃上。
“听着!到了苏州城,先他娘的去把老顾给我挖出来!这两天他电话死都打不通,活见鬼了!江婉柔那女人……”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你知道她什么路数!别信她脸上那层皮!万事小心!办完事……赶紧给老子滚回来!”
林晚晚隔着蒙尘的车窗玻璃,看着萧杭宇焦灼的脸,用力点了点头:“好。”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