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协奏曲

　　八点四十五分，距离典礼开始只有十五分钟，严玺还没有到场。
　　霍童忍不住了，给严玺发微信：
　　【飞翔阿童木：你到哪儿了？】
　　【飞翔阿童木：快开始了。】
　　过了一分钟，严玺给他发了个位置共享，如图所示，严玺正在以每小时80km的速度移动，也就是说，他现在在高速上。霍童估算了下，严玺大约还有十分钟才能赶到校门口，等他入场，基本上就是踩点了。
　　霍童急了，开营第一天，严玺怎么就要踩点到啊？而且这一点也不科学更不符合严玺的作风，要知道他如果和霍童约定在什么时候见面，一定是只有早到的份。

　　霍童又等了一会，严玺还是没有到，他再也坐不住了，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此时老师也好学生也罢，前后基本上都已经坐好了人，他这么突然起立，显得那叫一个突兀。但霍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连声说着“对不起”“借过一下”，然后就冲出了音乐厅。刚到门口，就迎头碰上了一个人。
　　林簇身着一袭近乎圣洁的白色长裙，她刚刚拿完营员卡，见到霍童，微微一笑道：“霍童，你好。”
　　尴尬了。
　　虽然他上次跟她表白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喜欢她了，或者说他从来也没有怎么喜欢过他，但再次碰到林簇，他的内心还是油然而生出那么一丝丝尴尬。毕竟这是他第一个告白失败的对象。
　　但眼下霍童已经顾不上尴尬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救命啊严玺要迟到了他要第一天就被扣学分了”的撕心裂肺的呐喊，于是一个箭步上前，急切道：“你看见严玺了吗？”
　　“严玺？”林簇摇摇头，“我路上没见到他，他还没来吗？”
　　霍童顿了顿，稍稍冷静下来，道：“他马上到，我正要去接他呢。”
　　林簇眉眼含笑道：“你俩感情真好啊。”

　　霍童没功夫追究她口中的“感情”到底是个什么成分，挥挥手跟她告别，然后就一路冲出了门口，他顶着七月的大太阳，站在西音花花绿绿的路标中央东张西望，人群三三两两，最后一波人也已经陆续进场了，但无论是音乐厅里，还是音乐厅外，他都没有找见严玺。
　　霍童看了下位置共享，上边显示严玺已经到西音停车场了。好嘛，竟然还是自己开车来的。
　　霍童跑到校门口，敲了敲门卫岗窗口，门卫大爷一脸疑惑地探头出来，见到是他，笑道：“小霍啊——”
　　“叔叔我有位朋友路上堵车了来晚了不过他马上就到，你待会就不要查看他的通知书了免得耽误时间我这里有电子版给你看！”霍童马不停蹄地说完了一堆话，把手机里严玺发给他的那张入营通知书给门卫大爷看。
　　门卫大爷被他这么一大圈话差点绕晕了，丝毫没注意到他在撒谎，不过好歹是明白了他说的什么，看了一眼页面点点头。
　　“谢谢叔叔我爱您！”霍童眉开眼笑差点就要跟人家抱一抱了。
　　他抱着手机，焦急地站在岗口等待，背上都快湿了，门卫大爷见状道：“小霍你要不进来避会太阳？里边有空调。”
　　“不用了谢谢我要等他。”
　　门卫大爷感慨道：“你俩真是很好的朋友啊。”
　　霍童心情忽地非常复杂，笑了笑道：“那当然——”

　　“……小童？”
　　霍童猛地一转身，瞥见严玺，严玺看上去有点气喘，显然也是一路跑过来的。他似乎没想到会在校门口碰到霍童，怔了一下。
　　“跟我来！”霍童一把拉过他的手，拽着他一路狂奔，在前台小姐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扔下一句“我俩刚刚去洗手间了”，随即趁人家不注意就顺走了台上最后一张磁卡，徒留两位小姐姐对着突然空空如也的桌面发呆。
　　又是一路借过，二人终于赶在九点一干教授上台之前落座了，真是争分夺秒生死时速啊。

　　霍童来不及顾上额头冒汗，把那张印着8号编码的入营卡给他，小声道：“真是的你怎么才来啊？不知道夏令营迟到一次扣三分累积三次就完蛋了吗？”这种规格的夏令营，要是给老师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以后恐怕也别想在业内好好混了，虽然严玺大概率是要继承家业的，但是也总不能在大学一年级就得罪老师吧，再怎么样毕业证学位证还是要的。
　　严玺静静地看着他，给他擦了擦汗，道：“我从公司过来的，昨天睡晚了。”
　　“公司？”霍童疑惑。
　　严玺点点头，道：“我爸让我进分公司实习，昨天看文件看晚了。”
　　霍童道：“这才大一实什么习啊，再说他不知道你暑假要上课吗？”
　　严玺哼笑了下，道：“知道，所以他让我晚上实习。”
　　“啊？”霍童大为困惑，“那……那晚上还有别人吗？”
　　严玺道：“最晚八点吧，八点以后就没人了。”
　　“……那只有你一个人啊？”
　　“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保洁阿姨和保安他们，其实我在家也一个样，而且公司办公室有独立休息室的，还有健身房、咖啡机、果汁机、微波炉，还有好多零食、水果……”
　　“可——”
　　“没有可。”严玺道，“年年，这是我的责任。”
　　“好吧。”霍童不情不愿道。
　　“倒是你。”严玺仰面躺在座椅上，颇为随意道，“来接我啊？”
　　换了从前，霍童一定会说“才怪”，他跟严玺是哥们，哥们之间才不要那么黏黏糊糊你侬我侬。但今天不一样了，霍童忽然不想跟他打趣了，只微微红着脸道：“是啊。”

　　严玺神色一凝。
　　他忽然想起来上周霍童隔着屏幕的那句“我喜欢你”。一句“喜欢”，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如果没有之前五月的曲折，他那一刻早就欣喜若狂了。
　　人生没有如果。
　　所以，他只是愣了一会，然后想起来霍童那天反复说的那句“为什么不可以”。霍童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他，但这种喜欢，会让他分不清友情和爱情的界线。偏偏霍童又是一个非常仗义的人，他可以为了朋友做出旁人想象不到的牺牲，只为了成全对方。
　　严玺不愿霍童为了成全自己而牺牲自我。
　　而且，他也不敢再赌了，他已经赌输了一回，再来一回，他怕会彻底失去霍童。既然说好了从头再来，要重新当好朋友，那就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严玺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
　　霍童快气死了。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就听见一声钟声，教授们纷纷列座，嗯，当中也有平常闹的鸡飞狗跳此刻安静如鸡分外庄严肃穆一副高岭之花模样的他们萧老师。
　　以及，他旁边那位山峰耸立的男朋友。
　　喂喂，你俩一个是西音老师一个是东音老师，为什么会挨这么近啊？不知道的还以为M市两大音乐学院联姻了呢。还有不要以为偷偷摸摸他就没看见，这俩人小手分明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碰来碰去啊。
　　霍童忽然想起来早就被他丢到一边的营规，好嘛，第一天老师们就公开以行动表示抗议并犯下累累罪行，这规矩不要也罢。

　　霍童撑腮，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校长作开幕致辞。
　　又老，又胖的校长，和又臭，又长的致辞，一点也不赏心悦目。霍童都有点困了，可恨的是现场还不准玩手机，不准戴蓝牙听音乐。直到双方学生代表上台发言，霍童才终于来了点精神。
　　好熟悉的声音。
　　霍童定睛一看，东音学生代表是一个他不认识的高高瘦瘦的男生，五官其实不算特别帅的那种，但举手投足那种气质拿捏的非常到位，一看就是长年艺术浸泡出来的。西音学生代表，是——
　　林簇？
　　好吧，难怪她今天穿的这么庄重。想来也正常，林簇形象好气质佳，常年在各大活动上作为西音面子代言人，何况她专业拔尖，又出身音乐世家，综合指数爆表的六边形战士，不选她选谁？

　　严玺忍不住看了一眼霍童。
　　霍童还在看台上发言。
　　严玺把头撇到一边。

　　几分钟后，两位学生代表下台。那位男生虚虚握着她的手，送她下台阶，而后两人分开一边，只见林簇提着裙摆，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诶？
　　桥豆麻袋，为什么她往霍童他们这边来了？

　　林簇缓缓落座，正坐在霍童右手边，编号为10。
　　……他就说为什么右手位一直没人坐，还以为是工作人员贴错指示了这排最后一个位子不坐人呢。
　　林簇早跟他俩在此前各种歌会演奏会音乐节上认识了，坐下来之后就顺带着跟他俩打了个招呼。
　　严玺板着一张扑克脸，冷嗯一声以作回应。
　　霍童道：“原来你就是10号。”
　　“是啊。”林簇道，“真巧，咱们三个正好连号。”可不是吗？同一学校，同一年级，三个学生一同入选夏令营，就连排位都一块连着，这在M市音院历史上也是头一遭了。
　　霍童讪讪一笑。
　　好家伙啊。林簇坐他右边，严玺坐他左边，他坐中间，他何德何能有一大帅哥一大美女围绕着他啊，但是为什么他莫名感觉到有那么一丝丝冷气呢？

　　长达两个多钟头的仪式终于结束了。人群陆续退场，严玺走得快，霍童差点没追上，喊了一声：“严玺！”
　　严玺慢下脚步。
　　霍童终于在一处拐角堵住了他，道：“你为什么不理我？”
　　严玺顿了顿，道：“我没有。”
　　霍童又仰头看了看他，道：“你不高兴吗？”
　　“也……没有。”

　　他在说谎。
　　两个多钟头，除去开头的那一阵功夫，他都不大高兴。
　　自从林簇出现之后。
　　他告诫自己，他和霍童好不容易恢复了朋友关系，他不该那么小心眼的。霍童是直男，他喜欢女孩子，就算不是林簇，以后也会喜欢别的女孩，五月已经过去了，他没有立场和资格排斥霍童喜欢别人。
　　但是五月……五月，他并不能忘记，他们曾经是恋人，哪怕那是假的，那只是霍童为了他而说的一个善意的谎言。
　　原来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坦坦荡荡。林簇的出现，只不过提醒了他这点——他数年如一日地，始终如一地爱着霍童。

　　霍童以一种罕见的软声道：“那你是热着、累着了吗？”
　　这种声音，自从霍童升入中学之后就不再有了，此刻听在严玺耳朵里，无异于小猫咪看见人类就开始喵喵喵夹子音。
　　严玺神色果然缓了缓，道：“可能吧。”
　　霍童笑道：“那咱们去食堂休息一会吧，我给你买冰淇淋吃。”
　　严玺看了看他。
　　“呃……那就冰美式。”霍童揽着他的胳膊，拉着他往外走，“走啦走啦！”
　　“年年——你慢点！”严玺声音里已经带笑了。

　　计划通。
　　霍童暗自骄傲，心里在他命名为“严神霍仙天生一对”的恋爱攻略计划小本本上记上亮闪闪的一笔：严玺喜欢我对他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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