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存在

　　『我们都在等高考结束，可结束之后呢？是重新开始，还是彻底结束？——谢苏婉』

　　☆

　　三天后的清晨，谢逸扬站在封尽家阳台上，看着楼下晨跑的老人牵着泰迪犬经过。小狗突然停下，抬起后腿在电线杆旁留下标记，老人习以为常地等着，还顺手掏出手机刷起了短视频。

　　“看什么？”封尽端着咖啡出现在身后。

　　“狗。”谢逸扬指了指楼下，“它每次都在同一个位置撒尿。”

　　封尽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标记领地，动物的本能。”

　　“我该走了。”

　　“嗯。”封尽抿了口咖啡，“去哪儿？”

　　“隔壁单元。”谢逸扬转身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现金，“押一付三，中介说今天能签合同。”

　　封尽的目光在信封上停留片刻，“未成年不能单独租房。”

　　“所以需要你。”谢逸扬将信封推过去，“用你的名义签。”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信封上，牛皮纸的纹理清晰可见。封尽突然伸手按住信封一角，“理由？”

　　“你的脸太臭了。”谢逸扬的指甲无意识地在信封上划出一道浅痕，“而且……”

　　“而且什么？”

　　"你家的咖啡太难喝了。"谢逸扬别过脸，“像中药。”

　　封尽嘴角微扬，松开手指，“现在去？”

　　“现在。”

　　☆

　　谢逸扬站在房产中介门口，透过玻璃窗看着封尽签合同的背影。中介小哥热情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押一付三，水电自理，签完就能入住。”

　　玻璃窗上的倒影里，谢逸扬看到自己浓重的黑眼圈和冒出的胡茬，他扯了扯嘴角，倒影中的人也对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原来这就是丧家之犬的模样。

　　封尽走出来时，一串钥匙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

　　“7栋302，家具齐全。”

　　“谢了。”他将钥匙攥进掌心，金属齿痕深深硌进皮肉。

　　封尽把合同副本折好塞进背包，“胃药在玄关抽屉。”

　　谢逸扬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昨晚他疼得蜷在沙发上的样子被看到了。

　　“有事打电话。”封尽停顿片刻，又补充道，“没事也可以打。”

　　谢逸扬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

　　新租的公寓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冰箱运作的嗡嗡声。谢逸扬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突然意识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独居。

　　他机械地整理着行李，把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当手指触到那件深灰色卫衣时，动作突然顿住了。这是谢苏婉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袖口不小心沾上了颜料，洗了几次都没完全褪掉。

　　谢逸扬盯着那块淡蓝色的污渍看了几秒，突然将卫衣揉成一团，塞进了衣柜最底层。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陆一鸣的消息。

　　【陆一鸣】：扬哥！周末篮球场见啊！[勾引]

　　【Y】：不去

　　【陆一鸣】：别啊！你都消失多久了！[委屈]

　　【陆一鸣】：婉妹最近也怪怪的，问她什么都不说[擦汗]

　　谢逸扬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字。

　　【Y】：忙

　　他锁上屏幕，把手机扔到床上，转身走向厨房。冰箱里空空如也，只有两瓶矿泉水。他拧开矿泉水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胸口那股莫名的烦躁。

　　窗外，夕阳渐渐西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

　　谢苏婉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划出第11道辅助线时，笔尖突然断了。

　　她盯着那道偏离轨迹的线条看了很久，直到徐米乐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婉婉，你没事吧？这题你已经算了四遍了。”

　　图书馆的日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谢苏婉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没事，就是有点累。”

　　“休息会儿吧。”徐米乐轻轻推过来一杯奶茶，“你都学了三个小时没动了。”

　　谢苏婉勉强笑了笑，接过奶茶。温热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却怎么也驱不散心底那股苦涩。

　　“他……联系你吗？”徐米乐小心翼翼地问。

　　谢苏婉摇摇头，“没有。”

　　“陆一鸣说他在封尽他们小区附近租了房，”徐米乐欲言又止，“要不要……”

　　谢苏婉的手指一顿，奶茶在杯子里晃了晃，溅出几滴在桌面上。她盯着那几滴褐色的液体慢慢晕开，视线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不必了。”她轻声说。

　　徐米乐担忧地看着她，“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谢苏婉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高考要紧，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徐米乐看着她绷紧的侧脸，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知道谢苏婉的倔强，就像知道谢逸扬的固执一样。这两个人明明在乎对方到骨子里，却偏偏用最笨的方式互相折磨。

　　窗外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片新叶飘落在窗台上。谢苏婉盯着那片嫩绿的叶子，突然想起去年春天，谢逸扬站在梧桐树下等她放学的样子。阳光透过叶隙洒在他肩上，他仰头看天的侧脸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美好得不像真实。

　　而现在，同样的季节，同样的梧桐，树下却空无一人。

　　☆

　　凌晨四点，谢逸扬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后背。梦里，谢苏婉穿着那条蓝色连衣裙站在悬崖边，对他伸出手，而他明明想拉住她，却变成了狠狠推下去。

　　胃部传来尖锐的绞痛，谢逸扬蜷缩在床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窗外夜色深沉，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汽车鸣笛，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回响。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显示有未读消息。谢逸扬伸手去拿，却碰倒了空啤酒罐。铝罐滚落在地，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封尽】：明天有模拟考，别迟到。

　　谢逸扬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他伸手去拿茶几上的胃药，指尖却在触到药板的瞬间颤抖起来，药片撒了一地。

　　“操……”他低声咒骂，弯腰去捡，却因为动作太猛而引发一阵更剧烈的绞痛。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板上。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苍白的线。谢逸扬跪在光影交界处，突然想起以前胃疼时，谢苏婉总会第一时间端来温热的蜂蜜水，还会用她微凉的手轻轻按揉他的太阳穴。

　　而现在，只有苦涩的药片在口腔里蔓延。

　　☆

　　高考倒计时30天。

　　谢苏婉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微风拂过她的发梢。从这里可以看见整个校园，还有远处城市的轮廓。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股隐隐的钝痛。

　　“原来你在这。”

　　徐米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走到谢苏婉身边，递过一个纸袋，“给你带了午饭。”

　　“谢谢。”谢苏婉接过纸袋，却没有打开。

　　徐米乐靠在栏杆上，犹豫了一下，“陆一鸣说……谢逸扬最近状态很差。”

　　谢苏婉的手指微微收紧，纸袋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瘦了很多，上课总是走神，有次还差点在课堂上吐了。”徐米乐继续说道，“老师找他谈话，他也只是说没事。”

　　谢苏婉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松开。她望向远处，那里有一片新建的住宅区，不知道谢逸扬住在其中的哪一栋。

　　“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徐米乐小心翼翼地问。

　　谢苏婉摇摇头，“他不会见我的。”

　　那天晚上他眼中的厌恶和暴戾，至今想起仍让她不寒而栗。她不明白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她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越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

　　“米乐，”谢苏婉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高考。”

　　徐米乐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风吹起谢苏婉的发丝，露出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她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压了回去。远处，一群鸽子飞过天空，在蓝天下划出自由的轨迹。

　　☆

　　高考倒计时10天。

　　谢逸扬站在浴室镜子前，盯着里面那个陌生的自己。苍白的脸色，深陷的眼窝，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还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这真的是他吗？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他捧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像极了那晚谢苏婉的眼泪。

　　手机在客厅里响起，是闹钟。该去学校了。

　　谢逸扬关上水龙头，水声戛然而止，房间里顿时安静得可怕。他擦干脸，走向客厅，目光扫过桌上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和空泡面盒。

　　模拟考的成绩单躺在最上面，分数比上次又降了十几分。老师找他谈过话，家长会谢明远也来过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压力太大，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根本不在乎了。

　　曾经梦寐以求的京大，曾经和谢苏婉约定一起去的城市，现在想起来只觉得讽刺。高考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仪式，一个可以名正言顺逃离的借口。

　　他抓起书包，走出门去。电梯里，邻居家的小女孩仰头看他，突然说：“哥哥，你的眼睛好红啊。”

　　谢逸扬愣了一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昨晚没睡好。”

　　小女孩歪着头，“妈妈说，睡不着可以喝热牛奶。”

　　热牛奶，谢苏婉也总是这么说。

　　☆

　　高考倒计时3天。

　　谢苏婉合上书本，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时钟的滴答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叫声。

　　书桌上摆着一张照片，是她和谢逸扬去年暑假在游乐园拍的。照片里的他们站在摩天轮前，谢逸扬难得地露出了笑容，而她正举着棉花糖，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谢苏婉轻轻抚过照片，指尖在谢逸扬的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时的他们，多好啊。

　　她深吸一口气，将照片收进抽屉里。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高考近在眼前，她必须全力以赴。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徐米乐发来的消息。

　　【米乐】：最后冲刺！加油！

　　谢苏婉回复了一个笑脸，然后关掉了手机。她需要集中精力，需要把所有的情绪都暂时封存起来，等到高考结束，再去面对那些无法逃避的问题。

　　☆

　　高考当天，天气晴朗。

　　谢逸扬站在考场外，周围是喧闹的人群和焦急的家长。他抬头看了看刺眼的阳光，突然想起前年这个时候，他和谢苏婉约定要一起去京市。

　　而现在，他们站在同一个考场的不同入口，像两个陌生人。

　　铃声响起，考生开始入场。谢逸扬随着人流向前移动，在经过某个转角时，他看见了谢苏婉。

　　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马尾辫高高扎起，露出白皙的脖颈。谢逸扬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两个月不见，她好像瘦了，下巴变得更尖，眼下也有淡淡的青色，但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像一棵倔强的小树。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谢苏婉突然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谢逸扬的喉咙发紧，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谢苏婉的眼睛微微睁大，嘴唇轻轻颤动，最终也只是抿了抿，转身走进了考场。

　　那一眼，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谢逸扬站在原地，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直到广播声再次响起，他才回过神来，迈步走向自己的考场。

　　阳光依旧灿烂，照在他们各自前行的背影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却再也不会相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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