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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深秋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卷起枯黄的落叶,拍打着宁安一中教室的窗户。高三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铅灰色压力。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像某种邪恶的咒语,每日递减,无声地抽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苏阳坐在她的角落里,像一座被遗忘的、正在风化的石像。她与周围那些或焦虑、或疲惫、或强打精神的同学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屏障。她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若非月考成绩那次突兀的闪现,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总是低着头、行动悄无声息的女生。
她的学习方式已经不能用“刻苦”来形容,那更像是一种系统性的自我摧毁和重构。她的时间表被切割成以分钟为单位的碎片,每一片都填满了特定的学习任务。走路时,她耳机里播放的不是音乐,而是英语听力或者她自己录制的、需要背诵的知识点,声音冰冷、平直,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如同机器播报。排队打饭的几分钟,她手里必定攥着写满公式或单词的小卡片,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嘴唇无声地翕动。
她的饮食简化到了维持生命体征的最低限度。便利店的临期食物,干硬的面包,廉价的硬糖,以及大量的、没有任何滋味的白开水。饥饿感成了她最忠实的伴侣,胃部的空灼和偶尔的痉挛,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存在,提醒她这具身体的存在,以及它需要被克服的本能。她有时会看着食堂里那些抱怨饭菜不可口的同学,内心一片冰冷的漠然。食物对她而言,只是燃料,是让大脑这台复仇机器得以运转的必要消耗品。味道?那太奢侈了。
睡眠更是成了一种需要被严格管理和压缩的奢侈。她给自己规定了每天最多四小时的睡眠时间,通常是在凌晨两点到六点。入睡前,她会进行一种近乎残酷的自我暗示: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是放松的景象,而是林溪墓碑上冰冷的刻字,是林辉那冷漠决绝的背影。让恨意作为入眠的摇篮曲,让痛苦作为唤醒的闹钟。醒来时,往往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更加严重的耳鸣,但她只是用冷水狠狠泼脸,直到皮肤刺痛,然后立刻投入到新一轮的学习中。
她的身体正在发出抗议。除了持续的胃痛和耳鸣,她开始出现频繁的眩晕,尤其是在久坐后突然站起时,眼前会瞬间漆黑,需要扶着东西才能稳住身形。手指也因为长时间握笔和寒冷,变得有些僵硬,指尖总是冰凉的。但她无视所有这些信号,甚至开始从中汲取一种扭曲的力量——身体的痛苦越清晰,她对林辉的恨意就越具体,支撑她走下去的执念就越坚固。
这天下午的化学课上,老师正在讲解一套复杂的工业流程题,涉及到催化剂的选择与反应条件的优化。大多数同学都听得眉头紧锁,昏昏欲睡。
苏阳却坐得笔直,眼睛死死盯着黑板上的流程图。她的思维没有停留在化学层面,而是自动将其映射到了她所了解的、关于辉耀集团主营的化工业务上。
“……这里,使用催化剂A虽然初期投入高,但能显著提高转化率,降低后续分离成本……”老师用粉笔点着流程图的一个节点。
【催化剂A = 高额公关费用?维持特定关系网?】苏阳在笔记本的角落,用极小的字写下扭曲的联想。
【转化率= 项目成功率?政策规避效率?】
【分离成本= 处理潜在纠纷或负面影响的代价?】
她的笔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这套看似荒谬的联想,在她高度紧张和单一指向性思维的大脑里,却形成了一种自洽的、充满敌意的逻辑链。她不是在学化学,她是在试图拆解一个假想敌的运作模式,寻找每一个可能存在的、脆弱的“化学键”,以期在未来能精准地将其“断裂”。
课间,她起身去接水,脚步有些虚浮。周晓芸正好也从旁边经过,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浓重的黑眼圈,忍不住低声说:“苏阳,你……脸色好差,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苏阳像是没有听见,目光空洞地从她身边掠过,径直走向饮水机。接水的时候,她的手微微颤抖,热水溅出来一些,烫红了她的手背,她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然后端着水杯走回座位。
周晓芸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眼底的担忧更深了。她感觉眼前的苏阳,像换了一个人,不,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只剩下一个被执念驱动的空壳。
放学后,苏阳再次来到了市图书馆。今天她的目标是期刊阅览室。她需要了解更前沿的、与辉耀集团业务可能相关的技术动态和政策风向。她像一个嗅觉敏锐的猎犬,在浩如烟海的期刊中,搜寻着任何可能与“林辉”或“辉耀”产生关联的信息碎片。
她找到了一本近期的行业杂志,上面有一篇关于化工行业环保新规解读的文章。她如获至宝,立刻沉浸进去。很多专业术语她依然不懂,但她强迫自己读下去,用手机(她那个破旧的、只有基本功能的手机)查着陌生的词汇,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记录下关键点:【新规强调VOCs排放……监管趋严……罚款额度提升……】。
她想象着林辉面对这些新规时的表情,想象着可能的违规操作和随之而来的风险。这种想象给她带来一种冰冷的、近乎病态的愉悦感。
闭馆时间到了,管理员开始清场。苏阳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期刊归位。走出图书馆时,夜风更冷了,她裹紧了单薄的外套,感觉骨头缝里都在透风。
回到小屋,她没有立刻开始学习。一种极度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胃痛一阵紧过一阵,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眩晕也再次袭来,房间似乎在微微旋转。
她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但是,不能停。
她挣扎着爬起来,走到桌边,拧开台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林溪那本笔记本。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封面。然后,她翻到某一页,那里夹着一片已经干枯、脆弱不堪的银杏叶——是去年秋天,她和林溪唯一一次一起走在校园里时,林溪悄悄捡起来递给她的。当时林溪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嘴角有一丝很浅、很羞涩的笑意。
苏阳看着那片枯叶,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短暂的、近乎柔和的波动,但很快就被更深的冰冷和痛楚所覆盖。她用手指极其小心地触碰了一下叶脉,仿佛怕它就此碎裂。
然后,她猛地合上笔记本,像是关上了某个会让她软弱的阀门。
她拿出数学试卷,今天是解析几何的压轴题,一道复杂的轨迹问题。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疲惫、不适、以及那瞬间涌起的脆弱,都强行压了下去。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坚定而冷酷。
她不是在解题,她是在进行一场献祭。将青春,将健康,将所有的情感,都献祭给一个虚无缥缈却无比坚定的未来。这个未来里,没有阳光,没有温暖,只有复仇的火焰,和她被这火焰灼烧得伤痕累累、却也因此变得无比坚硬的灵魂。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在这座城市无数亮着灯的窗户里,这一扇后面,没有温馨的晚餐,没有轻松的闲谈,只有一个孤独的少女,正在用自己的全部生命,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惨烈的仪式。她燃烧着自己,只为锻造出一把能刺破黑暗的利刃,哪怕最终,这把刃会与她自己,一同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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